Monday, October 31, 2005

快樂萬聖節

早自好幾個星期前開始,店家已經迫不及待預告萬聖節的即將來臨。超市外堆著滿坑滿谷的大南瓜,等著人們抱回家;賣糖果的部門則是一片澄黃金亮,甜甜膩膩的南瓜小鬼頭巧克力糖滿滿一大桶,秤斤論磅出售。至於尋常人家,有前院用玉米桿與南瓜妝點秋收氣息的,也有人用氣球巫婆燈飾點綴鬼節氣氛,更簡單的是拿幾片白布,包個小球,懸在門前樹木枝條上,就有小鬼飄蕩守候。

萬聖節前夕的週末,我們在一個公園停車場裡與這樣一輛車邂逅,大鬼小鬼外星鬼佔領了車前車頂車後。車主看到人群圍觀,舉手示意要大家等一下,回到車內紐開裝置,原來還附有淒厲的音效,鬼魅咆哮啃咬,一聲聲慘叫狂嘯。小朋友看得目瞪口呆,大朋友看得眉開眼笑。

有人問車主,他這樣目標明顯張揚,有沒有遇上警察,招致任何麻煩?主人說,遇上警察?有啊。那一回他走在路上,發覺有輛警車在後頭跟著他,尾隨不去。最後他停在路邊,警官也跟著停車過來了。他問警察說:警察先生,有什麼問題嗎?警察說:沒有,沒有,一切都很好。他又問:那你為什麼一直跟著我呢?警察說:喔,你的車實在太酷了!我很想照幾張照片,又不想干擾到你,所以就想等你到家停下來…。So, about taking pictures… may I?

哈哈哈,車主講完故事自己得意地笑了。哈哈哈,聽眾聽完故事也忍不住笑了。於是人們的笑聲混著鬼魅的叫聲,這是個Happy Halloween。


Sunday, October 30, 2005

買了一個南瓜

出了市郊就是農田。此時放眼望去已不見綠油油的玉米,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禾黃,葵花田更只剩下一株株枯枝。收成的時節來臨了。路旁的一棟農舍外擺著兩部小台車,上面佔據著大大小小的南瓜。小招牌站在路邊,內容很簡單,只有一個字:Pumpkin。

Pumpkin,賣南瓜喔。一個個金黃碩大,無聲地吆喝著。

受不了誘惑,停車去瞧瞧。天色已不早,攤子沒人,正好讓我自在把玩。小南瓜中南瓜大南瓜還有巨無霸,$2$3$4$5階級分明地標示著;旁邊還有一個無聊的小錢筒守著南瓜,好像以前坐在公共廁所外頭打瞌睡的阿婆。東挑西選,終於用一張喬治華盛頓與四個quarter換得沉甸甸的滿足,像捧著籃球般帶了一個南瓜回家。

室友看我抱著一個南瓜回來。
「你買的?多少錢?」
「兩塊錢,還有更大的....」
「我看Wegmans也有很多啊,超市裡賣的每一個都很大!」
「......」怎麼聽起來我好像有一點蠢,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你要怎麼吃?」他繼續問。「我本來也想買一個,可是想到沒有刀子可以切,後來就算了。」
「我不會煮,只是想買回來擺著。」坦白招認。
「喔。」
於是對話結束。

我從路旁農舍的小台車上買了一個南瓜。我不會煮,也不想吃。只是在週末的薄暮,呼應秋日的召喚,買了一個南瓜。

(原文完成於 Monday, October 15, 2001)

Monday, October 24, 2005

松樹林

Cumming Nature Center在城郊林野裡,其中有一片松樹林。從學校出發,走上15A 號公路後一直往南,再轉20A往東,最後到了小鎮Honeoye Fall後,經過紅綠燈,留心叉路,右轉,下個路口再左轉,往前走,注意路標就到了。目的地既然在荒涼的林野中,拿到手中的行車指示卻只有這麼寥寥數語,遺漏了所需時間與里程數。於是車子行在鄉間小路數十分鐘後,超出市鎮地圖的範圍,已不知道當下身在何處。只有告訴自己,方向似乎沒錯,終點應該在前方,堅持信念繼續下去,好像就要到了──大概會到吧?這個過程好像在讀博士班。我突然這樣覺得。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就是秋景燦爛的時分,欣賞艷紅鮮橘金黃葉色是美麗的經驗。但是幾週來的連日降雨與濕冷使落葉早衰,讓這個秋季的葉景尚不成熟卻已殘破。然而走進松林裡,景色迥然不同:松樹直挺挺地佔據土地,疏密有致,整齊均一。抬頭看天日,只剩塊塊隙隙,地上則舖滿落下的厚厚針葉。偶有少數幾叢矮木與蕨類,得以攫取林空灑下的陽光而探出頭,在紅褐葉毯中點綴一些嫩綠。

自然中心的解說員說,這片人工林應該是當年經濟大蕭條失業嚴重時,政府以工代賑,雇人栽植的。他又說,樹齡可以從主幹的枝痕來推算。一時之間好多人都舉起手指,一二三四五六七…,隔空點算,口中念念有詞。

算不清楚到底真否有幾十個枝痕。經過這些年,數十寒暑,當年植樹者不知現今安在,而小苗已變大樹、山野變成密林,劃出一個純粹而排他的世界。終年青綠的樹冠讓季節變化顯不出表徵,綿密緊迫的栽植則使其他草木難以共同生活,於是大片林裡就只有松,姿態堅定地把四鄰的落葉秋色隔絕在外。讓我想到了造訪過的幾個大城裡的中國城,韓國街,小義大利...等移民社區。

寄居他鄉的遊人,走入落葉林野內的常綠松林,真不知是該讚佩松木另地生根、隨遇而安的強韌,還是同情它們劃地維生、自成一格的孤獨。

Sunday, October 09, 2005

遇見方塊字

在 台灣,有人喜歡講話時動不動參雜一兩句英文 (well, maybe這樣講話比較能顯現某種風格,you know?) ,但其實相對稱地,西方人眼裡中國文字似乎也是很酷的符號。每次看到美國職業運動球星身上的刺青,胳膊上印著奇怪組合的方塊字,總覺得很滑稽。今年夏天在 巴黎蒙馬特的階梯旁看到一個中國女孩擺著小攤,用自來水筆在紅紙片上幫西洋遊客寫名字。我瞄一眼那些「艾力克」或「亚曼达」,每張都值好幾個歐元,西洋遊 客拿在手上如獲珍寶,卻其實是寫得歪歪斜斜,零零落落,毫無筆法結構可言。「真是糟蹋中華文化!」同行的大陸同學搖著頭這樣說。前幾天偶然逛到Jenny 的部落格,看到一張她在奧地利店家外拍到的相片,更是妙不可言,大紅褲上標著一個行書的勇字,令人莞爾。

如果把中文當作時髦符碼拿來消費已不算新鮮,在知名科學期刊上看到美國學者從中國文字中去探究事理呢?

不久前出刊的《科學》(Science)上登出了一封讀者投書, 作者是美國國家衛生研究院的研究人員Reed Wickner。他是研究引起羊搔癢症與狂牛病等神經退化疾病之致病蛋白prion的專家。經過說文解字推敲一番,他認為從中國字來看,或許羊搔癢症在古 代中國就已經出現了。他說以「瘙」這個字為例,是由表示疾病的偏旁,包著表示手的「又」與蟲子的「虫」,而「痒」這個字更是由「病」字邊與「羊」這兩部分 組成的,痒與羊發音也相近,很可能就是古代中國人已經觀察到羊隻會有顫抖摩擦、類似抓癢的動作等此病明顯的徵狀,所以把這種病症用羊來表示。他還認為當年 羊肉應該是重要的食物來源,因為「養」這個字就是「羊」與「食」組合而成的。他另外舉證了好些跟病徵有關的中國字,像「痴」「痘」「疱」等等,都是跟知 識、像豆子、或與形成小包有關的病症,既標音又會意,因此他推測痒跟羊有關的邏輯是有旁例可循的。

讀到這樣的解釋,有什麼感想呢?有人感到無比興奮與光榮,心中充滿「知識的滿足」與「文化驕傲」;不過我比較氣度狹小,態度上就傾向挑剔質疑。那篇投書中用以舉例的幾個字像瘙與痒等,都不是我 們現在慣用熟悉的字型,難道是簡體字還是俗體字嗎?用此來推論幾千年前的造字初衷還準確嗎?這些字通通都是形聲字,可以用會意字的方式解釋嗎?

發揮做研究的精神,想了解一下「痒」這個字到底在古文中是什麼意思呢?於是找到了教育部《異體字字典》網路版,查到這個字有兩個定義:

(一)ㄧㄤˊ
身體器官或皮膚黏膜發生潰瀾或生瘡的症狀。同「瘍」。《說文解字》:「痒,瘍也。」《周禮》天官疾醫:「夏時有痒疥疾,秋時有瘧寒疾。」
憂慮成疾。《詩經》小雅正月:「哀我小心,癙憂以痒。」《毛亨》傳:「痒,病也。」
「瘍」之異體。
(二)ㄧㄤˇ
「癢」之異體。

所 以原來「痒」這個字,除了一般認為的是「癢」的簡筆異體之外,其實還有一個正體的字義是與「瘍」相通,不是指搔癢的病症,而是潰爛生瘡的意思。所以 Wickner或許是不知道或有意忽視古字本意,卻用後來異體的字義以及日文漢字借用的字義來論述,得出的結論不無可議之處。如果我們用與Wickner 相同的邏輯來分析中文繁體的「癢」,是由病字偏旁與「羊」「食」所構成的,是不是表示有人吃羊肉會過敏呢?

其實Wickner的推測也不 見得真的有錯,幾千年前古人究竟是如何造字的,這幾個字除了會意形聲之外,有沒有經過轉注假借也不得而知,我花費這番功夫去推敲其實根本沒有意義。捫心自 問,自己究竟哪跟筋不對,要如此小題大作?想一想,很快就明白了,原來我潛意識裡不服氣的是中文方塊字攜帶的微言大義,怎麼就給一個西方人拿來做文章了 呢?來到美國後要使用英文,花了一段時間才克服/減輕因為語言表達與實際能力之間的落差所產生的心理障礙,但即便是來美多年的今天,如果美國人聽不懂我表 達什麼,心裡首先還是先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英文講得不對,發音不準或是用錯字了,其次才會想到說不定是對方不夠用心才沒弄懂。就因為使用的不是母語,讓自信 心先天打了折扣。結果現在連中文方塊字詮釋權都讓洋人分去一杯羹,還公然振振有詞地在美國主流學術期刊上發表,難怪我會心理不平衡。


註:「勇」照片是由Jenny所拍攝,原刊自於珍妮的亂七八糟神來一筆部落格。謝謝Jenny同意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