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November 25, 2006

東邊的岩石山





East Rock是學校附近的一個鄰里。搬來紐哈芬之前爲了找住所,四處探聽消息。人家說,這一區離校不遠,多是一棟棟木造房屋,還有幾間雜貨店與小餐廳,寧靜安全,是各國研究生與學者賃居聚集的所在。鄰里的西邊是校區,東界是生活機能方便多商店的主要幹道,往南走一段路就進入城中心,而北邊則緊接著公園,可以散步賞鳥慢跑。聽起來是個理想好地方。


帶著透過網路看到的路街空照圖所拼湊的片段印象,再加上一點由文字描述所延伸出的美好幻想,當首次自己開車來到這裡時,一條條在電腦上識得認得的路街變成陌生的現地實境,充滿了「原來是這個樣子啊」的新鮮。忙著認路牌辨街名的時候,望向北邊,一座山頭映入眼簾,裸露的紅石壁高高聳立樹叢之上,腦中好像有個機械裝置調好卡答一下,對上了,讓這兩個英文字有了真實的意義。

原來East Rock是市郊東北的一個岩石山,旁邊的公園與鄰里因山而得名。山頂有車道可達,也有一條小步道可以讓人拾階而上。登頂步道的前段平緩,跟一般的林野小徑沒什麼不同,但是緩慢攀爬之後變成階梯路,愈往上階梯愈陡,最後一小段是岩塊鑿闢而成的幾個「巨人階梯」(“Giant Step”)。雖然不難爬,鮮少運動的人仍會氣喘噓噓。

陸續來到岩山頂上好幾次,有時自己開車來,也曾跟著同伴一起爬上山。站在山上,近處的住家鄰里到城中校區再到遠端的海邊港岸,整個城市都在腳下。州際公路I-91與I-95上車流永遠奔馳不止,Long Island Sound海灣水面依天候或時間的不同,有時泛著波光,有時罩著水汽。


以前大一國文課讀過馮承植的現代詩《十四行集》:



我們並立在高高的山巔

化身為一望無際的遠景

化成面前的廣漠的平原

化成平原上交錯的蹊徑


哪條路,哪道水,沒有關連

哪陣風,哪片雲,沒有呼應

我們走過的城市,山川

都化成了我們的生命


我們的生長,我們的憂愁

是某某山坡的一棵松樹

是某某城上的一片濃霧


我們隨著風吹,隨著水流

化成平原上交錯的蹊徑

化成蹊徑上行人的生命



每次站在高處往下看,總喜歡辨識自己認得的建物,從山下小小的熟悉卻有些生疏的地景中,尋找自己的家,看看剛才走過哪條路,是怎麼走到了這裡。每年的這個時候,短短幾日的間隔裡,我們互賀分別跨過生命中的另一個整數,講的是眼前的松樹濃霧,不知道的是風吹水流,又將化成怎樣的交錯蹊徑。

在山頂上看著望著想著,突然覺得詩人說得真好。

Wednesday, November 08, 2006

避風港


紐哈芬原是個港都,港口位於Mill River與Quinnipiac River匯入長島海灣(Long Island Sound)的入海處,而燈塔公園就在船隻要入港時最先看到的岸東頂點。公園的一側是橙褐枯焦的樹林,另一側有大片臨海黃沙灘,暗黑岩礁伸向蔚藍海面,而燈塔在陽光照耀下變得潔白顯眼。往北望,港口的油槽與市區的建築校舍輪廓可見,城中市街就在不算太遠的那方。

我第一次來這個公園是在有著燦爛秋陽的周日午後。雖然陽光明亮耀眼,但畢竟已是深秋,強勁海風吹來頗具寒意。海邊遊客不多,都縮著脖子,穿著厚外套與戴上手套毛線帽。公園內的旋轉木馬已經歇息,排球網柱也孤獨地站在沙灘上,只剩下鞦韆有一家不怕冷的爸媽與小朋友光顧。


我們走過沙灘,潮水送上海草、貝殼、以及打磨得圓滑晶亮的小石頭,標記出高潮線的所在;繞到岩礁邊,潮間帶有種不知名的腹足類,大螺背著中螺,中螺又載著小螺,一團一團好似疊羅漢般群聚在一起。繼續往港內方向走,繞過燈塔,繞過釣台,突然看到一個袖珍小水灣,聚集了大小海鷗以及幾隻水鴨,游泳、戲水、覓食,忙得不亦樂乎的樣子。


對照於灣外零落的鳥兒與岸上稀疏的遊人,這個小灣口顯得熱鬧滾滾,生氣蓬勃。真奇妙,為什麼鳥兒知道要聚集在這裡呢?我看看週遭,試圖猜想是不是風向與灣口的位置剛好避開凜冽寒風?是不是水流波潮帶來充足的食物補給?還是只是有樣學樣,看到同伴前往就三三兩兩成群尾隨飛來了?

自認見多識廣有理智的人類不知道這個小水灣到底有什麼特別,自然隨性的鳥兒憑著本能,就能在天冷風疾的秋日海邊找到一個避風港。或許想太多沒用,跟著真正的感覺走,才找得到最終歸屬。

Wednesday, November 01, 2006

我家不過萬聖節


又到了萬聖節。

之前在羅城,住在學校的宿舍區。曾興沖沖地準備了糖果等待小鬼頭登門拜訪,不過等了一晚,沒人來敲門。最後只好自己把糖果吃下肚。

搬到了紐哈芬,租了獨棟木屋改裝而成的頂樓公寓,房東先生太太就住在樓下。萬聖節要到了,如果人家逐層來按門鈴討糖果,是房東會開門應對就好,還是我也要迎接小鬼呢?想一想,還是在超市買了一小包堅果巧克力糖,有備無患,送人自吃兩相宜。

萬聖節那一晚,七點多離開實驗室走路回家,遇到幾組人馬。有一組是體型碩大的黑人媽媽帶領穿著天使翅膀的小膨妹走在馬路的另一側;有一組人累了坐在路邊矮欄杆前休息;另外一組也是非裔小孩,沒有什麼化妝打扮,只是三四個人擋在人行道中間講話,不知道在討論什麼。幹道上兩旁的屋子,少數幾戶把門前入口處的燈點亮,還有一家在窗邊擺了個南瓜燈迎接客人,不過更多是看似沒人在家般冷清黑暗。快到自己的住所時,遇到一大票美國青少年,成群結黨越過馬路,說說笑笑打打鬧鬧,他們的言行突然讓我感覺不很舒服。趕緊快步走回家,發現自己大門入口的燈竟然不亮了。掏出鑰匙,摸黑開了門,原來房東太太留了張字條:

喬治今晚暫時把門燈關了。我們不招待萬聖節登門討糖的人,即使有人敲門也請不要開門應答。謝謝。


上個週末帶爸媽到波士頓去,在高級寧靜美麗的住宅區Beacon Hill看到好多人家在門口放了橙紅金黃的南瓜,門上吊著彩色玉米,裝扮岀豐足熱鬧的秋收氣息。有一戶更把自家改造成鬼屋:蜘蛛網,骷顱人,還有蜈蚣蜘蛛玩具蛇… 我想像他們或許週末有個盛大的萬聖節派對,而萬聖節的晚間,一定也會熱情款待敲門的小鬼。

但是我家不過萬聖節。爲什麼?是因為房東想圖個清靜?還是跟一再出現的新聞事件有關?──上個月某日早晨在附近街口有一群青少年攔路推倒騎車上學的研究生,奪走了他的腳踏車;兩星期前有個學生深夜兩點多回家,在榆街上遇上搶匪;上週五晚上,警察在建築學院前逮捕了兩個十三歲的小男孩,一人帶著刀子,另一位身上藏著空氣槍…

電影《前進天堂》(In America) 裡面,一對移民美國的愛爾蘭裔小女孩,住在骯髒破舊紊亂的廉價公寓裡,父母掙扎著跨過美國夢、真實現況、與憂傷過往之間的巨大落差。但是這對小姊妹用純真結識了樓下孤僻的神秘鄰居,不僅化解了人們內心隔閡,也因而扭轉了自家困境,而契機開端就是當初萬聖節的登門討糖。

電影故事的美好結局說明這終究還是個美國夢。真實人世裡,即便小鬼頭前進天堂,我們還是要小心壞人。因此家門口的燈今晚不亮,我們不過萬聖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