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炸彈

週五上午晚到學校，才剛走進系館在樓梯遇到同學，他告訴我說：啊？這麼晚才來？你錯過了早上緊張刺激的好戲了！早上有人發現Hutchison Hall有炸彈！

有炸彈？這不是小說或電視新聞裡的情節？竟然發生在我週遭，真是不可思議。原來大清早七點多時，有位來上班的老師發現在系館入口處的階梯上，放著一個有電線有膠管的可疑物品，於是通知校警與警方。學校立即疏散早晨剛到辦公室的教職員學生，也把建築週遭的道路封鎖，四周淨空。然後派了爆裂物小組的專家前來處理。由於所有的人都被隔離得遠遠的，除了聚在一起議論紛紛之外，沒人知道到底實際情況如何。兩個多小時後，警方解除了封鎖，告訴大家沒事了，回去上班上課吧。

原來如此。我一早東摸西摸上網講電話耽誤了去學校的時間，沒想到也錯過了這一番難得的經歷。一問起來，大家七嘴八舌加油添醋地描述事情。某甲說她聽到了一聲很響亮爆炸的聲音耶，警方的處理小組後來不知道怎麼弄的，難道試圖要原地引爆嗎？某乙說他聽說有人推測可能是大學部學生為了拖延期末考試，所以故弄玄虛來搗亂。某丙說了個花絮：某老師一大早關在研究室裡岀考題，疏散人員時沒人發現她，她自己也渾然不覺外界有何異狀。後來想去系辦公室印個東西，卻納悶為何整個建築都沒有其他人；往窗外一看，哇，警車團團包圍，遠遠封鎖線外人聲鼎沸，她嚇得飛奔狂逃而岀，不過還不忘順手帶著電腦ZIP磁片。

躬逢盛會的人好像都有精采故事可以說；到了下午，校警循例發布校園安全通訊，官方的正式說法卻簡單平板而規矩：

今天上午在Hutchison Hall入口處所發現的可疑物品，經過檢查之後，發現並不會危害公共安全。
上午7:30左右，有人在Hutchison門口發現了一個沒有標示的可疑物品，據報後校警與羅城警方疏散了建築內的人員，封鎖了周邊道路與校園路口，並請車輛改道，一直到9:45解除狀況。沒有人員傷亡。
如果您對這起事件有進一步的消息，請撥校內分機與校警聯繫，或是向911報案。

有人查詢了新聞，發現本地電視台與報紙是提到這件事了，不過新聞只有一個遠眺系館與一個警車開走的鏡頭，結論是警方正在調查中，篇幅不到十秒。啊？就這樣？身歷其境又看了新聞的人好像很失落。

沒錯，只是個詐彈嘛。就這樣。

衛格門

Wegmans與這裡的居民生活息息相關，密切的程度大概只比台灣人與7-11便利超商的依存度差一點。曾經看過有人在當地報紙為文調侃說，羅城長大的嬰孩學會說話的第一個字，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而是Wegman。還有此間的政治笑話說對羅城居民而言這個W──Wegmans，比那個W──George W. Bush，更得人心。原來Wegman’s是這個區域的連鎖超市，勢力範圍遍及紐約州西部與賓州的一部分，而根據地就在羅城。就算走出人口密集的市區，開車經過城郊一帶的村鎮，只要是賣場聚集的plaza裡面，一定也有家Wegmans。

Wegmans是連鎖超市，生鮮蔬果海產肉類罐頭飲料麵包冰品雜貨日常生活用品當然少不了，其他的東西就不一定了，依照所在地段而定。比方說學校附近本來有一家小小的分店，上門的顧客不是住在學校宿舍的國際學生就是黑人，消費能力明顯不佳，對品質要求大概也挑剔不到哪裡去，這家分店裡的東西種類就少，陳設也凌亂。但是在購物中心對面的那家，不但坪數大，貨品種類多，裡面有藥局，可以租DVD與錄影帶，還有Deli熟食區與咖啡座。我知道「衛格門」這個中文正式譯名，就是在賣中國菜的熟食部看到的。而販賣外國乾貨食材與進口商品處，則懸著各國國旗當裝飾，小包紅國寶米就擺在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正下方。不過最大最豪華的旗艦店則是在Pittsford。Pittsford之於羅城，就像是天母之於台北。超市裡一樣賣的是麵包糕點，這裡的就看起來格外可口精緻，蔬果種類也更加豐富多樣，更別說綿延數十公尺的冷藏櫃了。多年前我剛到美國，接待我的一位美國老兄特地開車帶我去看看超市，就是來到這間旗艦店。他說看哪，有這麼多東西，什麼都有。Everything！我覺得他是夾帶著富足的驕傲與分享的熱情。所以當他拿起一顆似乎是罕見的熱帶水果，很興奮地對我炫耀說：Mango! 我也很識相地作出驚喜的表情，不好意思澆他冷水──其實我家鄉那個亞熱帶島國，芒果很多耶。

Wegmans據說當年只是自己養養雞，開個小雜貨店，九十幾年後的今天甚至有自家同名品牌的商品，從蔬菜油果汁培根義大利麵冰淇淋，到牛排醬玉米罐頭汽水洋芋片… 甚至連咖啡機的濾紙以及鋁箔紙保鮮膜，通通可以找到Wegmans牌，而且價格總是便宜一點。如果你對口味與品質不挑剔，願意將就一下，Wegmans真能連一滴肥水都不流出去。當然此地也還有其他較小的超商以及會員制的量販店也供應生鮮與雜貨，不過市場大餅還是Wegmans吃得多，其他的就靠揀剩下殘渣過活。所以，生活中處處有Wegmans：大陸人習慣用塑膠袋包著餐盒提在手上搭接駁巴士上下學，不必說，塑膠袋上當然印著Wegmans的大字，普及程度跟當年台灣的紅白條紋塑膠袋一樣。系上辦烤肉BBQ，長長野餐桌上的麵包熱狗與蔬菜盤及沾醬，通通還是這個W。有人通過口試畢業了開party，老闆端岀個印了這位新科博士大大的人像圖樣的奶油蛋糕，大家看了覺得真新奇，忙問是哪裡做的。”Oh, you can get it from Wegmans!”　

好吧，在這個平靜乏味的地方，Wegmans似乎無孔不入，變成獨大的邪惡勢力了。我想像當年美國市鎮風貌變遷，中產階級不住在市區裡紛往郊區購屋居住，城街生活圈不再，人們漸漸一週才開著大車子採買一番，像Wegmans這樣的連鎖超市就取代了街角的小雜貨店，唯我獨尊，一統天下了。直到最近，土霸王遇上大強梁，橫掃全美的最大零售連鎖店Wal-Mart把原本只賣百貨雜物的幾家大賣場，通通擴建成也販售生鮮食物的Supercenter，就在相隔幾分鐘車程的地方互拼起來。去Wal-Mart買菜？這幾年來養成的習慣既成，我一時之間還不想改變，更何況這個新來賣菜的吃乾抹淨的凶狠更是遠近馳名，惡名昭彰。不過，室友購物帶回一盒一盒食物，告訴我說 They’re really cheap；也看到有人的餐盒袋開始換裝成Wal-Mart時，外來優勢種猛攻地盤的力道顯然不小。

不知道若干年後，對於在羅城生活的人而言，這個唯我獨尊的W，會不會有了新象徵。

(照片由百貨公司達人熱情贊助，特此致謝)

無題

上網看看台灣的電子報新聞，儘是謊言與緋聞風雲。原來台灣媒體的偏見顏色不是藍或綠，而是定調於桃色。

遠離海島失德偷窺的瘋狂，地球的另一端有一則讓人難過的新聞：在美國佛州的腦傷病人泰莉(Terri Schiavo)在停止喝水進食兩週後，宣告死亡。我不知道用「植物人」這樣一個名詞來指稱她是不是恰當的，不過新聞中說醫生判定她已經完全喪失意識，即使她可以自行呼吸，有反射動作。十多年來處在一個任何醫療方法都無法治癒回復的狀態，CNN新聞用了incapacitated這個詞彙來描述她。Incapacitated，無能力。她是無能力的人。

因為泰莉是個無能力的人，她的丈夫與父母在佛州地方與高等法庭上的經年纏訟，爭論泰莉究竟願不願意以這種方式活著。

丈夫在法庭上贏得勝利，司法認定如果泰莉能夠表達自己的意志，她不會要用這樣的方式活著，法官命令醫師取下她的進食管，不准再供給她飲水與食物。於是父母請州議會介入，請州長介入，要求回復供水供食；最高法院認定行政與立法部門違反憲政法制，干涉無效。雙親與支持者繼續遊說，國會參眾兩院緊急通過一個特別法，把司法管轄權交給聯邦法庭。這法律載明只適用於這一人一事一案，也不能成為往後其他個案立法的前例。布希總統休假日趕回白宮簽署生效後，聯邦地方法庭馬上受理審判，泰莉的雙親依然敗訴。再上訴，無效；再上訴聯邦最高法院，依舊駁回。

就在這樣輿論與政治與司法往返過程中，泰莉體力一點一滴地衰弱，醫療人員也開始施打嗎啡以減輕她的不適與痛苦。最後，她的心臟停止跳動，不再呼吸，過世了。

聽到泰莉死去的消息，我覺得很難過。生命終結本就是一件悲傷的事，尤其是經過這麼一番醜惡的法庭訴訟與政治介入，到底作為一個獨立且唯一的個人，她的主體何在？生而為人，我相信有尊嚴地離開人世，要比在無意識無知覺、藉由機器維持身體器官的運作來活著有意義，但是用不許給予食物飲水的方式，讓生命現象漸漸消失，這個過程太長太久，也實在太令人不堪。對活著的親人是心理折磨，而對於「正在死去」的病者，即使已經沒有知覺了，我們真的給了她應有的尊嚴嗎？

讀過泰莉的新聞不久，我收到了一則電子郵件，是柯達公司的蒼鷹網站的mailing list寄發的。信裡說，在週二那一天，Mariah生下了這個季節的第一個蛋。連過去網站看，果然在巢箱底部細碎石頭中看到一顆體積較大而花紋斑駁的蛋。很快地鳥媽媽（還是爸爸？）就回來了，守著自己的寶貝。幾週以來老是唱空城計的巢箱，自此之後，幾乎無時無刻都能見到蒼鷹的形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