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March 31, 2005

餵山雀

在這個雪已經融盡的時候,卻開始想念冬天的事。或許要隔著一點距離,才會體會或想像出某些美好吧。


Black-capped Chickadee© Tom Vezo


在那個白雪覆地的冬日,我們去公園餵鳥。小巧可愛的黑頂山雀(black-capped chickadee)。

黑頂山雀頭上戴著黑黑的頂蓋,下腹抹著淡淡的澄黃,有雙明亮的黑眼,叫聲尖細而清脆,喜歡在灌木叢與樹林的底部一小群一小群活動。到了冬天,林木的葉子落盡,枝頭一片光禿禿,四處蓋著白雪,鳥兒們的食物來源少了。於是和善的大朋友小朋友帶著葵花子,來公園裡幫山雀、紅雀、知更鳥以及麻雀們打打牙祭。

體型最小的黑頂山雀並不怕生,會跳到人的手上啄食,不像其他大一點的鳥同伴們都是一旁等著,伺機而動,待人們走遠了才跳到雪地上與松鼠花栗鼠一同分食掉落地上的種子。食物缺乏的冬日雖然使得黑頂山雀易於與人們親近,不過小山雀還是維持一定的矜持,並不隨隨便便就迎向嗟來之食。要與這些鳥兒有個親密的接觸,首先要有耐心。抓一小把葵花子置於掌心,伸出手,像座雕像般慢慢地候著。山雀察覺到食物的訊息,先會在旁邊的樹枝灌叢左跳右跳,觀望一番。有的山雀膽子比較大,看看情況差不多就會試探性地慢慢靠近,苗頭不對又趕快飛走,所以餵食的人此時可不能心急亂動嚇跑鳥;有些山雀尤其小心謹慎,或許是不大確定彼此意向為何,更是會在一旁游移觀察更久。黑頂山雀還有個習慣,喜歡從稍微高一點的地方飛下來,所以要適切地把姿態放低,讓鳥兒能夠安然自在一點。

打量考慮了一陣子,小山雀知道你的心意很誠懇,姿態很明確,就會倏地飛到手上,停下來,叼一粒種子,又立刻匆匆飛遠,回到枝頭去享用。有了起頭,就有後續,山雀們會再飛回來、叼一粒、飛走,再回來... 。幾次之後放心了,鳥兒還可能逗留久一點,多挑揀幾下,駐足在你的手上用小小黑黑亮亮的眼睛跟你相望。雖然每次只有短短幾秒的接觸,可是卻給人滿心喜悅!你知道鳥兒信任你了,鳥兒也知道你是來做朋友的。你會呵護照顧,不會傷害牠。

還有什麼是比這樣的感覺更美好嗎?



Wednesday, March 16, 2005

積雪融了,遊隼來了


「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朱自清感嘆時光流逝,匆匆而不再回。在這個四季分明的地方,晝夜的變化顯著,時序的更迭分明,也易有類似的感懷。這兩天天氣雖冷,積雪卻開始漸漸化去,好像在提醒著春天真要到了。

住在高塔上的遊隼 
(原文完成於06/20/2003, 誤把中文鳥名稱為蒼鷹, 應該是遊隼才對)

伊 士曼柯達公司(Eastman Kodak Company)的總部位在市中心區外圍,主體建築是棟高高的大樓,樓頂有個尖尖的小塔。 1995年,有位愛鳥的員工覺得塔樓的角落多又隱密,適合鳥兒來棲息,因而提議在小塔上設置巢箱。過了三年,真的有鳥兒前來築巢,此後年復一年,當白晝漸 長、氣候漸暖的時候,也就是遊隼的故事上演的檔期。

從1998年起,每年的春夏時節隼媽媽Mariah偕伴來到柯達大樓的高塔上譜愛曲、 育幼雛,小鷹羽翼漸豐後展翅高飛,卻比嫁出去的女兒還像潑出去的水,不再回到老家。小鷹單飛自立不念舊,Mariah在2002年也換了個新情郎,卻對這 個高塔上的小窩情有獨鍾,年年回返。

既然寄居在攝影光學業界的老大哥家門,柯達公司就把攝影機對準Mariah一家子,二十四小時不停地 透過網路直播遊隼版的《楚門的世界》(The Truman Show),在人們的注視中,Mariah跟情郎甜蜜築窩、香豔親熱、火爆吵嘴,不論是兩隻成鳥在孵蛋育幼,還是幼鳥成長茁壯學飛終於遠颺,透過網路視 訊,人們一幕幕分享著遊隼一家子的生活,還真如柯達廣告中所標榜的口號:Share moments. Share life。

不論是愛鳥成痴或是無聊八卦的人們,似乎都挺有興致分享遊隼的成長與生活,只是不知道這群老的小的遊隼們被強迫分享生活的點滴與秘密,會不會介意隱私受到侵害?只怕寄人籬下,就這樣變成了公眾人物。鳥在高樓,身不由己哪。

燕子的來去或楊柳的青黃或桃花的謝放,聽來令人傷感;但是同樣是年年上演的事,遊隼的故事就比較讓自己振奮:隼媽媽回到Kodak公司的高塔了,今年她要跟誰共築愛巢?今年又會生出幾隻小隼?

時節遞嬗,生生不息。有所變有所不變,是生命的常態。而今春去春回,新的故事就要上演。

柯達的遊隼網站在http://birdcam.kodak.com
Mariah常常溜出去,不見得乖乖待在巢箱中等著給人們看,要有耐心一點多去看幾次。

Saturday, March 12, 2005

Sideways之三

Sideways是一部獨立製片的電影,台灣的譯名是《尋找新方向》,入圍了不少今年的奧斯卡金像獎提名,並贏得改編劇本獎。這部電影是講述一位即將結婚與一位試著走出離婚陰影的男子,在即將步入中 年與面對人生的下一個進程時,兩個多年好友花一星期的時間,在加州的釀酒區旅行品酒享樂所發生的事情。這個釀酒區,恰是我此次初訪加州所到的地點,在 Buellton與Solvang一帶的村落酒莊與葡萄園。



在 故事裡,Miles是中學文學老師,一方面掙扎著爭取自己的小說受出版商青睞而發表,一方面也掙扎著如何坦然面對離異兩年的前妻;Jack則是個肥皂劇 與電視廣告演員,即將娶個千金小姐而安定下來,卻想把握婚前可以放縱的時機。Miles是個憂鬱悲觀的品酒家,一心一意想帶領舊友品評酒釀的滋味;Jack卻是個縱情歡愉的樂天派,所繫所念是如何在有限的時間裡肆意荒唐,把女人帶上床。Jack看上了熱情獨立的酒莊小姐Stephanie,而且也很夠意思地 極力撮合貼心也懂酒的女侍者兼學生Maya與Miles在一起,想助他走出陰霾。一對天雷勾動地火,燒得又猛又熾;一對則醞釀發酵培養,滋味要淺試深探,細品精嚐。於是真誠與欺瞞,憧憬與幻滅,交歡與憤恨,放縱與悔悟,緊守與拋釋,所有的情節心情最後都是短短一週的生活插曲,或許只是人生旅程橫走歧出的一段,船過水無痕;也或許經過這般風景,接下來的方向已經不同。

其實我不是很喜歡個性鮮明,一言足以蔽之的角色,總會讓我覺得不真實。現實世界裡的人不會如此形象分明吧。我也很害怕故事是否要喻含教化與人生哲理,有時拿捏不好就失之矯情。不過,如果真有人真心對品評酒釀如此投入與堅持,將心比心,同理想像一下,那他說因為這種嬌貴的葡萄是如此獨特難長,對好酒不應輕忽大意,該小心翼翼地追尋呵護與守候;她說一瓶酒就像一個人,有故事有過往,發展出獨特的個性,要仔細探究體會與酌嚐--這樣的心境,好像也能有共鳴。


Valley Posted by Hello

電影終究是電影。來到釀酒區,怎能光把自己放在虛構世界中,不去一探真實週遭呢?回程中我們繞經如同想像中童話故事裡小鎮 的丹麥村Solvang,也去了綠野環抱的果園谷地。冬末初春的非假日,遊客不多,葡萄也沒有茂葉纍果,只有棚架整整齊齊地立在田野中。時間有限,隨便找了家酒莊去嚐酒,花兩塊錢,酒莊阿伯挑七種酒讓我們試,並讓顧客把酒杯帶回家。一行人沒人懂酒,也沒人斗膽學電影人物的架勢裝模作樣虛張聲勢,就直截了當把酒汁送進口入喉頭。白酒有果香 也有些澀,紅酒滋味太複雜,甜點酒水果味重卻甜得驚人。各有特色,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最後買了瓶白酒帶回來。沒有電影的人生哲理,只因為最初認識的是白酒,習慣了與類似的味道比較。嚐來嚐去,回到初處。

Sideways之二

來到美國已經好幾個年頭,如果扣除往來轉機的機場中點不算,自己始終沒踏在紐約州以西的土地上,不管是開會訪友或旅遊,儘在東岸打轉。不過這一次終於有機會來到西岸,到加州開會。


Pismo Beach Posted by Hello

當天一大早,我在華氏26度的冬末清晨踏雪摸黑出門,搭機、轉機,午後抵達。當飛機在跑道上減速滑行時,從機窗往外望,草坪上除了茵茵綠草,還布滿橙橙黃黃的花朵。機長說,歡迎來到洛杉磯,現在時間是下午一點二十五分,天氣晴,氣溫是華氏62度。於是我拿紐約上州與加州來對比的第一印象,就是白雪與黃花、26度與62度。

開會的地點是在Santa Barbara北,位在Santa Ynez Valley區域的某個旅店。接駁巴士出了洛城都會區,在US-101與CA-1號公路上跑了三個小時才到。乘客在車上睡睡醒醒,行到某處,突然大家都醒來。往左看,眼前一片開闊──看到海了!到太平洋岸了!公路沿著海岸曲線而彎曲,右邊是一座座山丘,丘上是低矮的灌木與草叢,不時可見裸露的土石,沒有高大的樹林;左方的海洋看不出波浪,夕陽下無邊無際。走在倚山傍海的公路上,讓我想起了台灣的東北岸的省道台二線,一邊是長滿芒草的山丘,一邊是往世界的一端開展的海──還是同樣的這個海洋哪。或許也是相似的緣由,濱海的山丘受強勁海風的吹打,長不出葉繁枝茂、剛強易斷的大樹,只有姿態放低的灌木與身段柔軟草本可以存活。


Chowder at the Splash Cafe Posted by Hello

安分認真地參加了三天會議,議程進入我所不熟悉不相關也不感興趣的主題,於是慫恿了幾個一樣無聊不耐的同伴,租車偷跑出去玩。我們往北到一個遊人衝浪與垂釣的海灘小村。三月初的陽光亮麗,海風宜人。一座木造平台伸入海,大潮一波一波湧來,平台隨之抖動。盲目的跟隨著人氣,吃過小店的Clam Chowder與炸花枝配薯條後,我們繼續上路,漫無目的沿著公路走。在一處無名的沙灘下車,呼吸著鹹腥的海風,踏著鬆軟的海沙,一不留意,就被寸寸進逼的浪花追著跑。之前才取笑沙灘上斷斷續續、踩著細步走著的環頸鴴步伐滑稽,大浪來時自己卻逃難般地轉進奔逃,滿腳海砂沾濕褲管,粗魯且狼狽。


Unknown California beach Posted by Hello

面對太平洋,同行的日本同伴伸手一指,說:看到家了!那裡是日本,是中國,是台灣… 。是啊,往西飛過這片海洋,遠遠地家鄉就在那裡;但是隔天結束了這個短暫的歧出的行程後,要回家回復正常,卻是得朝東往反方向走。只因現在我有兩個家,一個在遼闊汪洋另一端的小小島嶼上,一個在寬廣大陸另一岸的寒冷大湖邊。我飛過大洋與大洲,從一個家到另一個家;然後又越過大洲,來到這個中間點。這條路走來走去走到這裡,一切突然篤定又茫然,熟悉也陌生。

Monday, March 07, 2005

Sideways之一

人生總是有意想不到的轉折──這樣說,聽起來好像自己遭逢了多少變故波折、走過了什麼柳暗花明。不不不,倒不是。我平凡平淡一如常人,沒有戲劇化的情節。只不過是臨時有個機會,逃離冰天雪地大湖區,去享受了一下太平洋岸的陽光。


Wave in the Ocean coast Posted by Hello

二月初的某期刊上,有篇文章描述了某個基因的功能與某些現象,而這些正是我過去幾年來的實驗結果中最重要的部分。換句話說,有人搶先一步,發表了我所得到的相似的研究結果。怎麼辦?老闆打了幾通電話寫了幾封email給他的好友,也是我所做的相關領域的大老,聯繫討論與尋求建議,想讓我去找他諮詢。結果大老說,兩週後有個會議,不妨就一起來參加,見見世面,認識認識人吧。於是大老透過影響力,就在截止報名的最後一刻硬是把我擠了進去,參加這個屬於Gordon Research Conferences系列中的一場。

GRC是著名的小型菁英學術會議,與會者不多,但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通常都是實驗室的主持人或資深博士後研究員,要經過會議主席核可才能與會。所以若不是這位大老的運作,不要說我這個既無著作更無名聲的小小研究生根本作夢都別想去,連我的老闆也不容易受邀,只因這不是他所專擅知名的領域。所以坦白說,雖然我不知道到底去開這個會對自己的實驗有何直接影響,也不知道去商談可以談出什麼結果,但是有機會參加GRC,當然要去了。於是就整理整理資料,做了一張壁報,單槍匹馬赴會。

參加這個會議,與過去我所參加過的纖毛蟲分子生物學會議相比較,對我而言有著不同的感受。在研究纖毛蟲的社群中,我的指導教授是享有一席之地的人物,我們自然也在他的光環庇祐之下神氣一些;來到這個特定主題的GRC,跨出了行,幾乎沒人認識我的老闆,我就無法靠他的顯赫資歷來狐假虎威。另一方面,出席會議的人真是多有來頭,一個個以前在期刊論文上讀到的作者名字變成眼前的活生生的人,他們寒喧搭訕談天的第一句話常常都是:Hi, I am XXX from XXXX University. I read your Nature paper. It’s very interesting... 要跟這樣的人物社交,但是自己還沒有受人肯定的著作發表,對話起來還真是不自在,一開始總使我有些自卑與怯場。不過,當與他人慢慢討論慢慢解釋自己在做什麼之後,好像也不是真的差人家太多。他們懂得很多,但是他們也有不知道的事情;我有好多地方不如人家,但是也做了一些別人感興趣的東西。我們互相學習,相互發問,然後再學習、再發問…,自信與膽量也可以同知識一起培養與增長。這些或年輕或資深的同儕們立下了「大丈夫當若是」的標竿,而只要自己再努力一點,再積極一點,再用功一點,「彼可取而代之」也似乎不是真的那麼遙不可及。

除了增長見識,此行最重要的事情是要跟大老諮談。但是大老似乎對我做的沒有多少意見,只叮嚀我要趕快寫出文稿,可以發表了。大老倒是興致勃勃地問了一些大問題,我沒有好的答案,他也沒有確切肯定的意見,不過有不少想法。大老說,去看看前一期某期刊對他的專訪吧。他在專訪最後講了幾個這個領域當前最迫切也是最有趣的未解問題,要我想一想可以怎麼去探討。他又說我的老闆是他三十多年的好友,聰明優秀遠勝他人。既然我是老闆推薦的學生,如果畢業以後想加入他的實驗室繼續研究這個主題,”I have no question to ask.”

所以我說人生總有轉折。若不是競爭對手搶贏發表了,我現在大概還是自己悶著頭慢慢做實驗;結果輸了一場,卻意外有機會參與一場小型學術盛會。雖是個至今一事無成的無名小卒,也可以跟傑出優秀的科學家一同學習討論。而當畢業之日還在未定之天,卻有人要我考慮博士後研究去哪裡做了。計畫趕不上變化,有時候不往前也不退後,卻從旁邊冒出一條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