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December 24, 2007

大學口路邊攤


來到紐哈芬之後,我的午餐有一大半是仰賴大學口的路邊攤。

大學口的名字是我胡謅的,但是路邊攤則確有其事。每週工作日的午餐時刻,一攤一攤的小餐車,來到 Sachem Street 與 Prospect Street 的路口附近,集結成市。記得新學年剛開始的某一天,我在餐車旁排隊買午餐,身邊站著一位新鮮人模樣的棕髮小男生,對眼前盛況一臉疑惑的樣子,東張西望,探頭探腦,最後忍不住開口問:Are they here every day? Is this a street fair or something...?

原來這個路口就在管理學院的系館旁,天文物理化學生物地質等科系所在的「科學丘」(Science Hill)高地前緣,附近還有森林與環境科學院。中午時分,各系所飢腸轆轆的學生教職員工來來往往,自是吃食商機匯聚的所在。於是十來攤小餐車,每天中午來到定點,熱熱鬧鬧地開市。

小攤販像逐水草而居的遊牧民族,跟隨學生活動而聚集,並不稀奇難理解;不過這個紐哈芬版的大學口路邊攤,販賣食物類型的多樣,倒是讓我有些驚喜,也難怪初到此地的菜鳥小弟弟會好奇。其中除了一兩攤賣漢堡熱狗香腸,還有三攤供應墨西哥食物,四攤販售泰國菜。賣衣索比亞食物的小攤子這個學期似乎很少來了,不過倒是多出一位賣 wrap 三明治捲的女士。而那輛可遮雨避風的印度料理餐車,據說則是此地午市的開創鼻祖。

泰國菜的餐車有現烤雞腿肉,隨風飄送的醃料碳香是招攬人客的宣傳利器;賣漢堡熱狗的則在貨車旁搭起大遮陽棚,也把瓦斯烤肉架排開來,爐火上肉餅香腸滋滋泛油光,簡直就像美式足球場外舉辦 tailgate party 的樣子。這裡賣的墨西哥食物是各式軟玉米餅皮與餡料的排列組合,碎雞肉碎牛肉萵苣葉番茄丁黑豆長米與起司屑無法用香氣薰人,綁著頭巾的小販乾脆把手提音響的音量大開,讓節奏輕快的墨西哥音樂來打動人心。印度菜在大學口只此一家,沒有花招,不過最近開始兼賣地中海食物,推出 cous cous 與 bruschetta 來試賣打頭陣,繼續開拓新利基。就是這些各式口味,滿足了外食者不同偏好的需求,還可以天天吃得不一樣。

既然每週吃好幾次,各攤輪流買,經過了一年多,較常光顧的印度菜與泰國菜小販對我也面熟了,生意不忙時除了禮貌招呼之外還會隨口聊一兩句,說給你這塊比較大片的肉吧。問題是認識了之後,路過他們的攤位前,手中卻拿著其他攤販的食物,就有些不太好意思。只好趕緊匆匆走過,避免與小販目光接觸。但是我漸漸發現這些小販們雖然彼此競爭生意,卻不是爭搶顧客的敵對仇家。天寒地凍的嚴冬,衣索比亞菜先生總躲到旁邊溫暖密閉的印度餐車內取暖;我也曾看過墨西哥菜太太拿著一盒 quesadilla 給泰國菜先生一號當午餐,回報他先前的招待;而有一次泰國菜夫妻二號的太太沒來,泰國菜先生三號的東西賣完後就跑過去幫二號先生舀菜;更別說夏天午後稍晚,顧客人少了東西賣得差不多了,大家通通聚在漢堡攤的棚蔭下閒聊。

合作又競爭,掙錢過日子。當寒風起冰雪至,賣 wrap 與熱狗漢堡的美國白人已經躲起來不做生意了,固守街頭的還是這幾攤泰國人印度人中東人非裔墨西哥裔移民。也許顧客夠多,不必獨占賺大錢;你我相互照應,辛苦的日子比較容易過。畢竟彼此都是遠離家鄉,努力打拚討生活的人。

而對隻身在外懶得下廚的我而言,這些小販在商業往來之外其實也是夥伴關係。一餐三、五塊錢,我支援你的生計,你打理我的胃腸,日子容易過。畢竟彼此都是遠離家鄉生活的人哪。

Monday, December 17, 2007

兩場暴風雪


正當台灣的運動健身連鎖店亞力山大因無預警停業釀成消費風暴,紐哈芬也受到康州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風雪的侵襲。無巧不成書,這個冬季暴風雪的名字,也叫做 Winter Storm Alexander。

夏天大西洋上的颶風與太平洋上的颱風有名字,是你我早就熟知的慣例;不過冬天的暴風雪竟然也有名號來代稱,這倒是首次注意到的新鮮事。稍微查了一下,原來幫冬天的風暴取名字,不是美軍或聯邦氣象單位四海通行的常規,而是康州首府 Hartford 當地某電台氣象預報的習慣,算是康州本地的特產,且早已行之有年,從我剛出生那時候就開始了。他們還定下規矩,必須有六英吋(相當於15公分)以上的積雪,或是凍雨造成半英吋以上的凝冰,才有資格領名受封。所以冰雪暴若不想當無名小卒,真得轟轟烈烈鬧一場,才能留名。

在這個遲到的秋冬,人們對降下第一場大雪的風暴早有期待。週四午後,亞歷山大呼風喚雪的開場確實先聲奪人。自窗口望去,外頭一片霧白迷茫。雪片一團團落下,又密又多。但是一鼓作氣之後,漸衰漸竭,當傍晚的初冬夜暗降臨時,風雪已經停了。平靜的夜空下,幾吋的積雪已足以讓童心未泯的學生玩得興高采烈。他們不知道拿什麼東西當雪橇,爬上系館所在的斜坡再滑下,一趟又一趟。不過,有人因降雪而歡樂,有人卻因下雪而傷腦筋。當雪花紛飛猛又急,遠道通勤的同事們就趕著早退下班,深怕積雪阻礙了傍晚回家的交通。跟大湖區的羅城相比,紐哈芬的人們對於清理路面的積雪似乎很不得要領,一下雪就難行路。週四午後的風雪來去匆匆,到了周五清晨仍未打理乾淨。舖滿褐色雪泥的滑溜路面上,減速行駛的車輛大排長龍。


亞歷山大風暴才剛走,沒隔幾天,另一個更強的暴風雪緊接而至,整個北美東北部都在警戒範圍中。看來嚴冬氣氛的出現雖晚,卻是一波又一波逞淫威。週日凌晨開始,夾雜小冰晶的寒風劈劈啪啪打在窗上屋頂,降下的不是雪片不是凍雨,而是粟米大小的冰雹,整夜下來積了幾吋。經過一夜一晝,新雹舊雪凝成內鬆軟外脆硬的凍冰。夜晚走出實驗室,看見燈光照映下的冰雪有著奇幻的光滑與誘人的光澤。好奇,一腳踩上去試試看,還未完全凍結的表層薄冰殼立即清脆破開來。踏雪冰而行,竟有著吃法式 Crème Brûlée 的趣味。

好玩忍不住,一步接一步,踏出一個個陷落的腳印。才想起那天老氣橫秋地取笑玩雪橇的大學生像小孩子,其實自己原來也仍是個還沒長大的頑童。

Sunday, November 18, 2007

The Game



在感恩節前的週末,耶魯與哈佛的美式足球隊進行一年一度的聯盟例賽,今年是第一百二十四屆。這場比賽有個尊榮的暱稱:The Game,連電視影集《Gilmore Girls》中都曾特別把它編入劇情中。今年的這場比賽尤其特殊──這是自一九六九年之後,首度兩校同時以在聯盟內無敗績的身分對決,也是耶魯幾十年來首度有機會締造全勝的完美紀錄。所以這不但是夙敵的對抗,也是勝出者將登上今年長春藤聯盟的冠軍寶座的決定性一戰。

晴朗的週末上午,大學部學生紛紛外出看球賽,校區一帶浮動著興奮的氣息。球場Yale Bowl位在市郊,學校安排了接駁專車輸運學生前往,體育館外等待的人龍長又長,還有許多人乾脆就走路過去,一路上都是穿著深藍或暗紅衣服的年輕人。如同所有美式足球賽的傳統,比賽前球場外有一場又一場的tailgating party,小攤販賣衣服帽子加油旗幟與玩偶紀念品的生意熱絡,天上有飛機牽著大型廣告盤繞,路上還有人叫賣黃牛票。

球賽從正午開始。不料開賽才一分鐘,哈佛就火速達陣又順利踢球入門。自此場內的戰況呈現一面倒。隨著球賽進行,分數差距也愈來愈大。遠從麻州劍橋前來的紅衫客軍樂不可支,身穿藍衣的主場群眾的加油聲勢愈來愈有氣無力。上半場結束前四分鐘,哈佛兵臨城下,距離達陣線只剩下三碼,耶魯成功守住,未失分。幫耶魯加油的球迷終於找到機會熱烈歡呼--淪落至此,真是不容易啊。時間到。上半場結束。

下半場戰況依然沒有起色,猶如天氣,氣氛愈來愈冷。藍衫人意態闌珊,紛紛先行離開,不忍再看下去。一直到終場前十分鐘我們離去時,歡祝耶魯達陣所唱的傳統戰歌 Bulldog 竟然一次都沒響起。

紐哈芬與耶魯人熱切期待的The Game,就在這樣的反高潮之下落幕。

若對詳細比賽過程與結果有興趣者,請看《紐約時報》的報導(連結一連結二)。

Tuesday, October 30, 2007

黃昏無限好


秋日午後造訪濱臨長島灣的Silver Sands State Park,純粹是走錯路回頭找路的途中看到路標,臨時起意、改變計畫的意外偶然。

入園,下車。走過跨越溼地草澤的長木橋,就抵達號稱銀白的砂灘。夾雜貝殼的淺色粗礫沒有特別白,倒是海中央不遠處的綠色小島抓住了我們的目光。退卻中的潮水讓出一條路徑,彎彎地從沙岸往小島延伸而去,似乎可以通往島上。原來這條海中路是個連島沙洲(tombolo),真的可以連接傳說中藏有海盜寶藏的Charles Island。不過天色已晚,水位仍高,加上海風強勁寒冽,不是冒險的好時刻。

走回岸上,沿岸散步而行。旁邊有一片芒草原,芒花隨著海風舞動,逆光中閃耀著金色的光芒。時間已經不早,太陽即將落下。看看清朗的天空,低空有雲飄動,我們決定稍作等候,說不定這會是個讓人驚豔的傍晚。

日落不久即至。人說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但感嘆美景將逝的傷感已經說了千百年,而照相的人手忙腳亂,無暇去重複無意義的陳腔濫調,只想在光度色彩快速變換的急迫中捕捉住某一剎那,喀答喀答一直按相機。光圈快門的組合嚐試中,或許會有美麗的可能。


意外,等候,試誤與機緣,有著抓住美麗的可能。於是我說黃昏無限好,只因有夕陽。

Wednesday, October 24, 2007

入秋


夏季雖然遠去,這個秋天卻一直沒有真正的涼意。雲帶鋒面過來,就意思意思陰冷個幾天;風雨走了,隨即又回復白晝悶熱的狀態。天氣要冷不冷,使得今年的樹木似乎很困惑,除了少數按捺不住的葉片已經凋零落下,其他的還在猶豫要不要變顏色。

這樣曖昧反覆掙扎辨證的過程,終於開始有了轉機。說不上來到底是氣溫的起伏還是晝夜的長短,給了樹木們換裝變色的決心,但是就是這樣發生了。或許長久的醞釀等待,終究到了關卡。就算表面看不出動靜,內部也在悄悄地改變,不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時節已到,總該有個決斷。


秋色至此降臨紐哈芬。樹木換裝,每天都有不同的進程,有不同的妝彩。紅橙黃綠掛枝頭,是歡喜逗陣、快樂作夥的巔峰燦爛。落葉舖地,也是功成身退、貫徹始終的果決壯美。


Friday, October 12, 2007

看見台灣,顛倒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跟我一樣,人在異邦,每當發現到自己家國故鄉的符碼象徵時,心中會有著欣喜與親切感。

在羅城的時候,曾發現兩面青天白日滿地紅:一面位於Wegmans超市在Marketplace的分店,就在販賣各國食品的賣場上,下方正是白米與速食麵;另一面國旗則是在以前學校的活動中心Wilson Common裡,萬國旗高懸在華裔建築師貝聿銘(I.M. Bai)設計的挑高玻璃屋頂大廳中。陽光灑落,各色旗幟多彩艷麗,正標示著學校師生國籍組成的紛雜多樣。


搬來紐哈芬後,這個學校歷史悠久名聲響亮,來自世界各地的留學生與訪問學者更是絡繹不絕,校園裡時常可以遇見說著各國語言腔調的各色人種。掌理國際學生學者事務與服務的辦公室佔據了一整棟建築。入門正前方立面,是個世界地圖的彩繪,滿滿一整牆。看到這一大牆世界地圖,我的目光自然聚焦在東亞的太平洋岸,馬上就看到了台灣。只是形狀怎麼怪怪的?原來創作的藝術家不知何故,左右畫反了,成為一個兩側顛倒的台灣。


不過,顛倒的台灣,從某一方面來說,卻好像不是全然脫離事實。

選舉愈近,台灣就愈加瘋狂,各種價值顛三倒四不一致。明明你我都想要能在聯合國中有個席次,明明你我都把自己當成是一個實質獨立的國家,跟海峽對岸那個崛 起中的大國不相隸屬,卻在名義上爭執不休,大作文章,彼此牽制。說穿了,都是因為權位利益攸關的生死競爭,要捨棄共識一致,把差異區別極大化。所以你說要 用「台灣」名義「加入」聯合國,我就來個「用中華民國或台灣或其他名稱」來「重返」聯合國,看誰人氣比較旺;你在行禮如儀慶祝雙十國慶,我就偏要說你的「中華民國」四個字不見了,居心叵測。政治人物嚷一嚷,各種媒體還更全力配合,演出放送,然後這一頭新聞強強滾地大力引申炒作的同時,那一頭的評論又抨擊 國家在空轉內鬥虛耗。怎麼有這樣人格分裂的媒體,人格分裂的國家?真是莫名其妙!如果我是萬能的天神,我就讓這幫政客媒體記者只要一開口一下筆胡言亂語,發表言不由衷或搬弄是非的論調的時候,就會忍不住不斷放屁拉屎尿失禁,讓他們一身污穢,知道自己滿腸滿腦惡臭,是多麼惹人嫌。

可惜我不是萬能的天神,只是個客居他鄉的遊子,只能望著顛倒的台灣,嘆氣。

Tuesday, August 21, 2007

小鎮與夏日節慶:蚵仔節


康州濱海的小鎮Milford,在八月的週末舉辦牡蠣節(Oyster Festival)慶典活動,歡祝進入後段的夏日。

Milford的老市區有著發韌於殖民時代新英格蘭區小鎮的典型格局,小鎮中心是綠草坪(town green),中間有座白色小木亭,四周圍著教堂餐廳商店等古樸的舊房子,牡蠣節慶的市集就在這塊Milford Green上。我抵達時女聲五重唱正在木亭前面演出,四周圍了小小的觀眾;販售各式工藝品的白色帳棚一頂接著一頂,羅列在狹長的綠坪上延展而去,遊人來往穿梭其中,熱鬧滾滾。


跟著小鎮街道上的人潮走,離開鎮中心兩三個街口,轉向南,就通往Housatonic River入海的Milford Harbor。河岸是另一個慶典的展場。這端有古董車大展,車身有的亮麗俗艷,有的黑光如鏡。另一旁有歌手樂團演唱輕快的情歌,民眾就在前面小廣場跳舞搖擺。港埠裡整整齊齊停靠著白色小遊艇,好幾艘艇上也正開著歡樂派對。

過了跨河小橋到另一岸,雖然稍早的獨木舟划船比賽早已結束,不過人潮依然聚集。搖滾樂團演唱的嘶喊樂音震天價響,遠端涼棚內小丑阿姨耍著布偶賣力演出給排排坐的小朋友觀賞,那一頭的停車場則變成了流動遊樂場,等著玩小摩天輪、碰碰車、噴火龍船的隊伍都是大排長龍。人人人,到處都是人。突然間,我感受到在台北信義區跨年夜的那種緊迫感。

人最多的地方是美食廣場(food court)。停車場圍起清空成為廣場是真,美食則是我的矯情翻譯:幾大帳棚,從當地餐廳到童軍團體到大象驢子兩大政黨,擺攤賣的通通都是類似的東西:熱狗,漢堡,玉米,炸薯條,炸蛤仔。有的還有龍蝦,有的則賣三明治。最受歡迎的飲料是冰啤酒,查驗年齡發給手環的大漢忙得不得了。男女老少就頂著大太陽,站在廣場中間,吃著「美食」或喝著啤酒,空氣中浮動著人聲樂音與酒氣油香。



不過這是牡蠣節慶啊,牡蠣在哪裡?原來我錯過了撬殼挑牡蠣大賽,也錯過了吃生蠔比賽。開放導覽的牡蠣船不知道停靠在何處,彩繪牡蠣殼的攤位冷冷清清,讓我不好意思去當唯一的訪客。剩下具有特色的,就是賣生蠔餐的攤位了。新英格蘭濱海州各家水產商提供的新鮮牡蠣一字排開,供人揀選;一顆美金兩元,買十送一,附帶檸檬一片,似乎頗受歡迎。排隊的行列雖不算長,但是後繼有人持續加入,看起來從未縮短過。有人甚至等不及結帳,就在隊伍裡面吃將起來。可惜我雖然愛吃蚵仔煎,對一口嚥下鮮腥滑溜的青蚵仔卻不敢恭維。生蠔留給老饕們享用,我閃到一邊偷拍幾張照片就好。



走回市區街道,走到遠離群眾的角落,一下子就安靜下來,讓我不禁想像平日這個小鎮會是多麼寧靜。一年一度的慶典或許是鎮上的大事、年度的盛會,所以要盛裝打扮,濃妝豔抹花姿招展迎賓客。也許在秋日來臨之前,應該找個週末清晨或午後再度造訪。到那家腳踏車店租個自行車,慢慢探索這個卸妝後濱海小鎮的素顏。



相關文章:小鎮與假日節慶之二:趕集

Monday, August 20, 2007

運河裡有船


運河裡有五十艘鋼骨小船,載滿了紅紅的磚頭,灰灰的石礫,或是白白的牡蠣殼。

只是運河早已乾涸。

原來一百多年前,曾經有這麼一條Farmington Canal,溝通長島海灣(Long Island Sound)與麻州南部。可惜水運並未帶來足夠的利潤,運河荒廢了,變成了鐵道。多年後,有的河段仍是鐵道,有的變成公園,有的則被人們冷落、遺棄、忘記,就像穿過紐哈芬市區的這一段。

受邀前來為城市公共造景的藝術家,注意到荒廢的舊運河。遺忘的過去常與往日的榮光相連結。運河的過往似乎不甚光彩,這個城市卻不乏當年勇。二十世紀的上半葉,風靡全美的不鏽鋼積木玩具組Erector Set就是在紐哈芬生產,直到發明人兼玩具公司創辦人去世,公司轉賣他人而隨後結束營業。於是藝術家用放大的積木造型製作鋼骨小船,拼裝出紐哈芬遺忘的歷史與往日的榮光。


在這個夏天,在市區的一隅,在鐵絲網圍著的乾涸運河中,運河裡有船,載著磚頭礫石與牡蠣殼。今天是公開展示的最後一天。趁著清晨,我來到廢棄運河邊,跟即將拆除的小船說再見。載著遺忘歷史與往日榮光的小船用去整個夏天,從這條街開到那條街;明天過後,不知道要開去哪裡?不知道能開去哪裡?

Wednesday, August 01, 2007

陽光色彩


終於看到了盛開的向日葵,一畝又一畝的金黃花海。

向日葵花田在Griswold,康州東北的一個小村子。那邊有個農場,販售好吃的自製冰淇淋。三年前農場主人聽從朋友建議,種植了一畝向日葵,夏日綻放的燦爛花朵讓過客遊人驚艷。此後每年再接再厲,擴大栽植,並且義賣花束,把所得全數捐為公益基金,讓向陽花朵吸收的美麗陽光,也能映照在重病幼童的心田。

在羅城的時候,我也曾在市郊發現一塊栽植向日葵的田野。從Route 65往南行往Mendon Pond Park的路上,在Calkins與Lehigh Station兩條路之間,有處往西南緩降的坡地,長條帶狀的一畦畦田地種植不同的作物,其中就有向日葵。可惜在大湖邊待了七個夏季,一直都沒能在花開的巔峰前去造訪,短短一兩週的花期容易錯過。那天偶然從夜間新聞中得知康州也有片盛大的花海,就顧不得離紐哈芬要車程一個多小時,念著要前去欣賞。

我們終於在週末午後抵達。農場旁的向日葵不知是抵擋不了烈日的烤炙,還是已過了花期,許多已垂下頭。遠望仍橙黃艷麗,近看則有些風華不再。雖然有些小小的失望藏心底,我們還是跟其他遊客一樣,走近比人身還高的花田,在朵朵跟臉蛋一樣大的黃花中拍照。我們搭了牽引車,坐在乾草堆上繞過農場牧園,轉進凋零中的葵花田。我們雜入長長人龍,吃了兩球冰淇淋,坐在樹蔭下暫時逃離新英格蘭的盛夏烈日。然後走去路的另一端。遠遠望去,那裡好像另有一片金黃。


遠望的那片金黃,果真是一大片新鮮綻放的花海!隔著矮矮石牆,一株接著一株展笑臉。七月下旬的午後艷陽讓花閃耀著光芒,往田野的遠端延展而去。

於是我們終於看到了盛開的向日葵,一畝又一畝的金黃花海──誰不需要這樣的陽光色彩?

[看電影] Once


去看了曾經。愛是唯一》(Once)。走出電影院後,整個晚上樂音盈耳,在腦子裡迴蕩。

這是部愛爾蘭電影,片長只有八十五分鐘,情節很簡單,劇中人甚至沒有名字:片尾字幕稱男主角 Glen Hansard 飾演的角色為“Guy”,而女主角 Markéta Irglová 則飾演 “Girl”。Guy 是在都柏林街頭唱歌的吉他手,真摯動人的歌聲吸引了賣花 Girl 的注意。吉他男跟父親合住,開了一家修理吸塵器的小店;賣花女是捷克移民,爸爸以前在交響樂團演奏,她也喜歡音樂。賣花女知道吉他男會修吸塵器,約定隔天要把故障的機器帶來給他修理。於是兩人有機會再次交談,一起到樂器行借鋼琴,試試他寫的歌。他彈吉他主唱,她鋼琴伴奏合音。

歌聲樂音,如此動人。




吉他男自此打開心扉。我想他從那一刻起愛上了她,故事就這樣開始。不過,這算是個愛情故事嗎?坦白說,我甚至不確定她是否也愛上了他。但是兩人的音樂激盪共鳴,彷彿天生就有某種默契存在,和諧共振,交流分享,直達情感深處。如果這樣的 chemistry 說不上愛情,我也不知道該用哪個詞彙來描述了。

吉他男仍惦著遠去倫敦的分手女友,而賣花女帶著老母與稚女移民來到愛爾蘭,丈夫卻遠遠地留在歐陸的一端。音樂帶給這兩人相逢相知的機緣,現實有沒有辦法通往相伴相惜的終點呢?

劇情就不再多說了,甚至結局會是如何似乎也無所謂。這部電影必須親自去看,去聽──即使愛爾蘭腔英語不易聽懂,即使不知道歌詞到底是什麼,但是看著畫面,聽著音樂,就跟許多心裡知道、但是說不明白的事情一樣──Follow your heart. Enjoy the process.

放映這部電影的 Cine 4 是小小舊舊的電影院,位在市區外圍荒涼的公路邊。看看其他三個小廳上演的片子,也都是獨立製片發行的非主流作品。來看電影的人果真稀稀疏疏.零零落落,但卻像約定好了一樣,雙雙對對、兩兩成行。

燈火亮起,我走出放映廳,想著他與她,情緒自然滿了出來。坐上車,發動引擎,關掉收音機。Falling Slowly。樂音盈耳,在腦子裡迴蕩,不知道要跟誰說,怎麼說。於是回家的一路上,我不由自主地哼著這首歌。

Thursday, July 19, 2007

Tag Sale


週末清早,一直聽到屋外樓下有交談人聲,好像是房東先生與太太。開門關門,進進岀出,不知道在忙些什麼。拉開窗簾往下看,見到門前草地擺了幾張桌子,桌上堆滿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兒,旁邊還有舊家具與工具。看起來房東夫婦似乎是下定決心,要把他房門旁那堆雜物與地下室的滿坑滿谷的寶物清理乾淨,來場tag sale。

Tag sale,顧名思義,就是把東西訂好身價,貼上標籤,出售賣給有緣人。來到美國之前,很難想像可以把家裡不要的寶貝/垃圾清出來,標價販售。不管是當年在羅城,還是現在的紐哈芬,春季雪融之後天氣晴朗的週末,就是清倉掃除賣舊貨的好機會。到了春末夏初,搬家遷徙的時節到來,自家做買賣的人家更為常見。不過在羅城,如果是在車庫內岀清舊物,就叫garage sale;把東西陳列在草坪上賣的,就直接稱為yard sale──人們似乎不曾把這樣的活動叫做tag sale。所以雖然都是同一回事,如何去稱呼,還是有地域流行的區別。

不管怎麼稱呼,我一直覺得這種活動實在是不錯的主意。富裕小康之後的台灣人好像已經不愛使用別人的舊東西,也不太習慣把陌生人用過的物品帶回家。丟掉舊的買新的,似乎是自然而然的消費習慣。來到美國,不論是自費求學還是有獎助學金資助,大多都變成了經濟不甚寬裕的學生,而租賃的房子都是空空蕩蕩什麼家具都沒有。入境隨俗,撿舊貨買二手物品來打點自己的窩,變成了一種經濟而有趣的慣例。何況人家garage/yard/tag sale 除了賣些破爛舊東西,也常有一些希奇古怪的物件裝飾品,就算不是真的缺什麼,走走逛逛,有時也讓人驚艷。曾經到過一位學姊家,客廳牆角的古典小桌子,牆上獨特的時鐘與別致的木工掛飾,通通都是她趁別人舊貨清倉時買回來的。

自己不要的多餘雜物,堆在家裡佔空間,丟棄馬上變成麻煩的垃圾廢物;標價廉售,遇上有心人,換個人家,就成了可愛珍藏,重獲新生。這樣珍惜物力資源的環保好習慣真值得讚許。不過,除了這件事之外,要說美國人愛惜資源重環保,實在是說不出口。套用大陸人的辭彙,美國的生活中到處都是大量生產,用過即丟的「一次性」(disposable)商品。每次去超市購物回來,拿到的塑膠袋數量總讓人心驚。清倉賣舊貨,人們真心恆念物力唯艱;走進商店大賣場,又讓地大物博不虞匱乏的放肆霸氣來主宰。這真是個矛盾的國家。

Sunday, July 01, 2007

新聞啊新聞(二):拒報八卦新聞的女主播

到底怎樣的消息,才是真正重要的新聞?在地球另一邊的美國,八卦消息一樣引人注目。希爾頓飯店集團老闆的千金Paris Hilton入獄拘役的消息佔據了不少媒體焦點,讓人很受不了。終於,在前幾天,有一位電視女主播就拒絕把 Hilton出獄的新聞當作頭條播岀,還大動作地銷毀新聞稿。有人把這個直播的新聞片段放上YouTube影片分享網站,各地的網友紛紛留言聲援女主播。



台灣的媒體也報導了這個事件(TVBS, 東森)。都說網路上一片叫好聲,支持女主播,卻又不忘說CNN有線電視新聞網的Larry King訪問Paris Hilton的節目收視率很高。意思就是觀眾還是愛看八卦新聞。

我看了這段影片,也看了台灣網友的討論。有人質疑她是不是演的?這是不是一場戲?還有,她真的是堅持新聞格調與水準的英雄嗎?可惜,這樣的疑問無法從台灣的新聞報導中分析得知。到底怎麼一回事,我總覺得好像還可以知道得更多。所以在網路上搜尋一下,更多的線索就出現了。

女主播拿打火機要燒掉稿子沒成功,然後撕掉的那一段,從影片中就可以看出她有情緒化的行為,語調變了,肢體動作也加大。螢幕上坐她左邊的那個男士那時候眼神也有一點不知所措。然後她說了,人家又再次遞給她同樣的Paris Hilton稿子,所以第二次她乾脆把稿子用碎紙機絞碎。螢幕右邊,那位顯然處於主導地位的男士堅持要播,東牽西扯講了一大堆雜七雜八的東西,弄到最後還是播出了影片。沒有稿子,兩位男士就自己講了幾句很蠢的旁白。

如果這位女主播是演的,她演得還真好,真自然。網路上有人問說為什麼不直接抽掉新聞稿就好,要這樣作秀般的舉動?不過我倒是覺得她事先應該就講過了,但是不被認同,所以她才硬著做。

根據影片的字幕,可以看出這是在MSNBC的Morning Joe節目。去查一下,就知道這是個在有線頻道MSNBC每天早晨美東時間6-9 am播岀的帶狀節目。製作人兼主持人就是螢幕最右邊話最多、居於主導地位的那位男士Joe Scarborough,他曾當過代表佛州的共和黨籍眾議員。女主持人兼新聞主播則是Mika Brzezinski,她是美國前民主黨籍總統卡特任命的國家安全顧問布里辛斯基Zbigniew Brzezinski的女兒。製作人Joe堅持要播岀Paris Hilton的新聞,但Mika則認為頭條不該是這個,尤其當天有更重要的新聞,比方說重量級的共和黨聯邦參議員Lugar要求布希總統的伊拉克駐軍政策提出改變。

在一個保守派人士反制自由派媒體人的網站上,我找到上面這段節目在東岸時間6:10播岀的後續片段 連結 (先前YouTube收錄的片段是在東岸6:08播岀)。關於美國在伊拉克駐軍的新聞處理上,Mika跟Joe之間有強烈的爭辯。Joe認為Mika把她自己的政治主張編排進入新聞裡,如果她要評論,就不要報導新聞;要報導新聞,就不應評論加入自己的意見。Mika認為身為新聞記者,她有權對議題提出質疑。Joe認為她提的問題早就預設立場,是“rhetoric question”。Joe再次要她念Paris Hilton的新聞,Mika又撕了一次新聞稿。

所以Mika與Joe兩人在政治立場與新聞處理上有歧見。Mika不想報導八卦新聞,但是她也有強烈的政治意見。這應該不是三人串通好演出,但也不僅是小記者對大體制的抗議那樣崇高。只是脫離了事件前後背景的補充後,網路上節選的片段,似乎呈現的只是一種面貌了。而台灣的新聞媒體報導這個女主播拒報八卦新聞的消息時,又提供了多少上下文,讓讀者了解此事的來龍去脈?

看新聞的新聞,我愈來愈失去信心了。

新聞啊新聞(一):腳尾米與驚世媳婦




最近在網路上有一部幾位香港僑生所拍攝的影片《腳尾米》,引發許多人的觀賞與討論。這幾位學生對於台灣電子媒體裡面的新聞題材與品質感到非常不滿意,他們提出了一個質疑:「這也算是新聞嗎?」於是,這幾位學生合作拍攝了這部紀錄片,問了台港兩地民眾對於新聞的看法,問了台灣的新聞系的老師與學生對於電視新聞的意見。不過影片最有爭議的地方,就是後半段學生做的「實驗」:他們設計捏造了兩段明顯是與公眾利益無關、荒謬瑣碎的假事件,然後散佈消息給電子媒體,看看這些新聞台如何處置。結果記者竟然就跑來採訪,明顯地沒有查證(因為是怪力亂神的消息,實際上不好查證),然後就在電視上播岀了。所播的內容也充滿錯誤。《腳尾米》完全曝露岀台灣的電視新聞素質是多麼低劣,讓人搖頭嘆氣。

《腳尾米》的新聞上了《蘋果日報》的頭條,引起大眾的注意。這些受騙上當的電子媒體面子掛不住,當然火力全開反制,抨擊學生的心術不正,行為有違倫理,但是卻不去檢討自己當初為何要去報導這種芝麻綠豆大的事情,而且是荒謬怪異,明顯有違常理的「新聞」?如果不理睬不播不報,不就根本沒事了?

死去的愛狗回魂看主人,網路拍賣買運氣──「這也算是新聞嗎?」這才是問題的核心所在吧。

就如同所有台灣的新聞大小事,事件在網上吵了幾天就漸漸平靜下來。然後就是全國大大小小電子平面媒體,充斥著「驚世媳婦」的新聞。上網看電子報,頭條竟然是這個──陳幸妤罵公公趙玉柱──這關我們一般民眾什麼事啊?

「這也算是新聞嗎?」我又想起了那幾位僑生的質問。

Friday, June 22, 2007

夏至


親身體驗過溫帶氣候鮮明的四季更迭,才真正對「春暖花開」的字詞有了真實鮮活的深刻感受。或許是寒冬長夜的壓抑太久,春到了,此地各種草花樹花的綻開放肆而無節度,恣意發洩,不顧一切,要趕在嫩葉吐芽露臉之前的短短空檔佔據冬末枯枝。於是有那麼一兩週,到處可見滿樹雪白粉紅或淡紫,好個花團錦簇。因為花開,春季成為色彩繽紛的時節。

在大湖小城度過六個春季,習慣以各式丁香花深深淡淡不等的紫紅色調,作為春花鼎盛的意象。羅城的居民喜歡在家門庭院種上幾株紫丁香,五月花開,家家戶戶就有著粉粉紫紫的色彩。今年是我在紐哈芬的第一個春季,冬末的天氣開始消退紓緩,我走在路上,就在張望打探哪裡有紫丁香可以期待,不過櫻花卻已吸引人們的目光。不管是開得綿密華麗一團團,還是纖細秀雅地疏落披垂而下,櫻花才是這個城市的春季焦點。紐哈芬的人家愛櫻花而輕丁香,我有數據為證:從住處到學校的一路上,只有兩戶栽種紫丁香,但是卻有四戶人家種了五棵櫻花。或許是紐哈芬的春天來得比較早,四月的櫻花比五月的丁香受歡迎。畢竟人們迎春,迫不及待啊。

春花開放笑呵呵,不管什麼花,對春天的爛燦感到興奮的人一定不少。否則入春以來,居住在各地的朋友們,怎會不約而同地在自己的部落格中刊出了春花盛開的照片,分享(或炫耀)當地這一季的華美呢?那天下午,聽到公共廣播電台NPR的報導,知道有人除了每年期待欣賞春天花朵的含苞綻開,還拿出紙筆作紀錄,年復一年,觀察自宅庭院鄰里的草木什麼時候長出第一片新葉,什麼時候出現第一個花苞,什麼時候最後一朵花凋落....。這群人就這樣在日常生活中紀錄徵候,儼然成為自學的素人老學究,專精物候學(phenology)的專家。從蒲公英開花,知道大地土溫已經夠暖,該播種了;由螢火蟲的出現,知道夏日就要達到高潮。

隨著時間的流動,隨著自然的呼吸吐納,花要開了,花開了,花謝了--我沒有素人物候學家的勤敏仔細,突然發現日子就這樣過去,曾經燦爛的各色花朵都已從巔峰凋去。雖然早晚有時仍偏涼,但是白晝長長,天光亮燦燦,初生的嫩葉新綠已經茁壯繁茂。

綠樹蔭濃,宣告春已盡,夏天到了。

Friday, April 27, 2007

櫻花開了

From Wooster Squar...


連續幾天好天氣的溫暖陽光,催促遲來的春神趕快來,櫻花就這樣開了...

Tuesday, April 17, 2007

Nor’easter 與 Gunman

過了一個風雨交加的週日。從早到晚,一股一股驟風夾帶雨水,忽大忽小但未間斷。若不是華氏三十多度濕冷寒意的提醒,還真讓人以為是身在台北的颱風天。大雨敲在屋頂打在窗面的聲音像是陣陣馬蹄,強風吹搖窗外逃生鐵梯的震動迴響則是嗡嗡峰鳴。坐在書桌前,趕在最後一分鐘與聯邦、紐約、康乃迪克的三種所得稅表奮鬥,偏過頭看著窗外透入陰沉天光,聽著奇幻詭異的聲響,感覺是末日將至,沒有春暖花開的新生希望氣息。

新聞裡都是美國中部到東北部受到這波氣流影響的消息:這裡降下幾吋的雪,那裡有豪雨強風;這條公路要封閉了,那條河流水位持續上升…。我從新聞報導裡學到一個新字:Nor’easter,這是北美東北部大西洋岸的大尺度風暴,常見於冬春之交的時節。低氣壓中心從大西洋岸掠過,氣旋看起來就跟夏日颶風一樣。突然瞄見當地電視新聞記者,站在淹到大腿的積水中報新聞──這簡直就像台灣的颱風天嘛。到了週一,雲層仍厚,但雨勢已經止息。新聞提醒河流兩側低窪處的居民小心洪水,警戒洪峰的即將到來與潮汐水漲的助威。真是個不平靜的春天。

沒料到春季的不平靜,竟還沒到最高峰。遠在南方數百英哩外的維吉尼亞州,傳來讓人震撼與驚駭的消息。新聞頭條變成這件美國史上最大的槍擊殺人案,關鍵字是屠殺(massacre)。行兇者清晨先在宿舍裡槍殺了兩人,兩個小時後闖入校園另一邊建築,鎖上大門,進到上課中的教室。倖存目擊者形容兇手表情嚴肅,安靜沉默不發一語,只是站在門口堅決地對著每個人開槍。他最後奪走三十幾條生命,然後自殺,轟掉自己的半邊臉。我又學到一個新字:gunman。字典說,這是持槍的人、對使用槍械快速熟練的人,「特別指職業殺手」(especially : a professional killer)。這個gunman其實是該校的一名亞裔學生。是什麼原因,讓他變成殺手?是什麼原因,讓這個國家的校園,每隔一兩年,就會有一起喋血殺人事件?兩度行兇,警方與校方在第一起槍擊案後的遲緩低調,缺乏戒心,處理備受指責。而受害者的名單遲未公佈,可以想像那些有子女家人在該校就學工作的親屬,如果一時聯絡不上,這一夜會有多漫長。

Nor’easter與gunman,這真是個不平靜的春天。蒲公英,黃水仙,紫丁香,吉野櫻,怎麼不快開放?

Monday, April 02, 2007

忽影悠鳴隱山林


初春週末的大清早,我到East Rock Park去走走。華氏三十多度的氣溫略有涼意,卻讓我回憶起多年以前的冬日清晨去賞鳥的感覺:不管是走在烏來陽明山還是溪頭阿里山的山林或溪邊,一樣是這樣寒寒涼涼的清晨,人們還沒起來活動,但是林子裡鳥兒已經蓬蓬勃勃。

帶著小相機、小望遠鏡以及鳥類圖鑑走進樹林裡,走沒幾步路,鳥影還沒見到,鳥聲已經灌滿耳殼。在這個舊葉盡落、新芽未發的溫帶初春,樹冠不成冠,只剩下光禿禿的裸枝,應該是看鳥最好的時機。否則當樹葉繁茂,鳥兒在濃密枝葉中躲躲藏藏,忽影悠鳴隱山林(註),就很難看見了。

不過即使如此,抬頭望去,要在頂頭枝枒間看見小小鳥兒的剪影,仍不是簡單的事情。看不見,就聽吧──

一隻啄木鳥正在吃早餐(喀喀喀喀喀喀…..),剛開始還有隻松鼠嘎嘎亂叫幾聲。

一直在啾啾啾啾啾的是主紅雀(common cardinal),半途中有隻紅翅黑鶇/紅翼黑鳥(red-wing blackbird)加入(咕咕嚕嗶嗶~)。

奏鳴曲,大家一起來演出。


註:《忽影悠鳴隱山林》是一本多年前玉山國家公園出版的攝影鳥類圖鑑,由沙謙中先生所著。那個自然圖鑑還不像今天這麼多樣的年代,是台灣賞山鳥的人必備的圖
之一,被暱稱為「玉山鳥書」。

Thursday, March 29, 2007

1947年的剪報


六十年前的今天,《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刊出了這篇文章,評論報導台灣當時的現況與情勢。這是我從學校圖書館的電子資料庫中找出來的。

今年二二八紀念日的時候,我讀到在世新大學新聞系任教的資深記者陳順孝老師的文章,他去圖書館查閱了一九四七年當時台灣最大報《台灣新生報》的存檔縮影片.從新聞報導中,我看到了一段長久以來被抹去的歷史。阿孝老師還從新聞稿中得到不少啟發與感想

訪傚阿孝老師的做法,我也以Formosa與Taiwan當作關鍵字,去查詢當年刊在《紐約時報》的新聞。從二月底到五月初,有好幾篇關於台灣的報導.其中三月二十九日,三月三十日兩天各有一篇由T. Durdin撰寫的特稿。二十九日那篇是轉述二二八事件後離開台灣抵達中國南京的歐美人士的親身體驗與見聞,三十日的特稿則是對台灣情勢的分析與評論。

酥餅在他的部落格裡全文翻譯的當年三月二十九日的那篇特稿,內容讀來令人心痛;不過我覺得三十日的評論更有值得探究的地方.文章的標題是「台灣人尋求共產黨的協助是可預見的」(Formosans’ plea for Red aid seen)。Durdin認為二戰後國民政府接收台灣,卻帶來全然的專制腐敗與經濟剝削,然後軍隊的血腥鎮壓與恐怖整肅,自然會激發台灣人進一步起而對抗政府當局,而當時唯一有力抗衡的反國府的勢力就是共產黨,所以尋求紅軍的奧援似乎是自然而然的選擇,而共產黨應該也不會放棄這個內外夾擊國府的機會。從今天台灣與中共的關係來看,這顯然是個錯誤的預測。不過,這樣的推論背景,其實反映出當時台灣居民與統治的國民政府之間已有很大的嫌隙存在,直到今日不論藍綠都未曾真心要處理。後來戒嚴時期幾十年,所呈現的那種政府民間本省外省的和諧氣氛,其實是隱藏掩蓋了某些傷痛,但美其名為癒合。

文章中有個段落標題是”Not formally in China”,提到戰後的台灣並未正式合法隸屬中國,因為當時結束戰爭的條約仍未簽訂,而中國派來接收的政府的不當統治,讓台灣人想尋求聯合國的介入與國際共管,聲稱中國對台灣,並不比日本或荷蘭或葡萄牙等對台灣更有歷史淵源。所以在當年,台灣尋求獨立於中國之外的理念,就已隱隱發韌。

細讀文中使用的字眼,也發現許多可以討論之處。比方說,提到軍隊的血腥鎮壓,用的字眼是”slaughter”, “wholesale imprisonment”, “widespread killings and autricities”, 每個都是怵目驚心的辭彙。提到躲到山裡的反政府勢力,則用了”revolutionists”這個字,是否意味著二二八其實某種程度上,也引發了一場後來流產的「起義/起事」?

歲月悠悠經過六十年,逝者已不可得,即使在一段漫長歲月裡,歷史被隱藏而假裝沒發生,但是看看今天的一切,卻仍深受昨日的影響。

Tuesday, March 27, 2007

地圖裡的台灣


每次看到這樣的地圖,我總是感到不舒坦。

多年前,曾經在學術期刊《科學》(Science)上瀏覽到一篇關於中國的林地與生態系中碳循環的報告(Science 292: 2320-2322. 2001),報告中統計分析了中國過去五十年的調查數據,並且畫了圖表呈現。其中把台灣也畫了進去。那篇報告的五個作者通通都是來自中國大陸的華人,所以講到「中國」,當然不可以略去台灣這個所謂中國「神聖不可分割之領土的一部分」。可是科學論文必須嚴謹精確,他們的研究數據真包括了台灣嗎?沒有!那怎麼辦,圖都把台灣畫進去了,台灣不就好像也應該是在他們的研究範圍內?這不就誤導了讀者?所以這群作者又額外加註,特別指明了台灣的資料沒有包括在內(“Data from Taiwan were not included in this study.”)。看到這種沒事找事,自添麻煩的姿態與動作,實在感到可歎又可笑。

今天翻閱剛岀刊的最新一期《時代》(Time)雜誌,裡面有個小專欄整理了當今全球發生的事件,其中一則提到了俄羅斯與周邊國家的衝突,也畫了個地圖來呈現,把這些牽連的國家用不同的顏色標岀[Time 169(14): 19. Apr. 2, 2007]。其中台灣也被上色了。奇怪,台灣與俄羅斯有任何國際糾紛嗎?原來是因為中國的屯民在中俄兩國邊界上有蠶食俄羅斯領土的紛爭,所以中國被標上顏色,台灣也跟著變色。


無獨有偶,我記得不久前同樣是在時代雜誌上,也看到另一個包含台灣的類似地圖。翻了翻找了出來,那是則比較中國與美國兩個大國經濟統計數據的圖表[Time 169(12):16. Mar. 19, 2007],版面中有兩國的領土示意圖,在中國的那個圖中,台灣也在裡面──雖然我相信圖表中的統計數據,一定沒有把台灣的數值計算在內。


坦白說,每次看到這樣的地圖,我總是感到不舒坦。不管是中國人畫的還是美國人畫的。大陸人提及中國,絕對不可以漏掉台灣,這是長久意識形態與教育灌輸的結果,自然不意外。不過如果別人也把台灣當作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部分,就有些令人洩氣,彷彿我們自己不受他人的尊重與認可。

前一陣子我的實驗室來了一位丹麥哥本哈根大學的交換學生,熟識之後他知道我是台灣人,某種程度上也了解台灣跟中國之間有些錯綜複雜的關係。不過有一天他正好看見我申辦文件而帶去辦公室的護照,困惑地指著封皮上的Republic of China與Taiwan字樣說,我以為台灣已經是跟中國分開且獨立的,不過你們還是中國的一部分…?我花了小小一番唇舌解釋兩岸正式國號的不同。這樣的事情,相信在國外生活過一段時日的人,或多或少都會遇上幾次。

所以時代雜誌上的地圖,也是因為美工與編輯搞不清楚台灣是不是中國的一部分的結果嗎?還是他們真的相信中國的說法,認定台灣與中國是神聖不可分割的?仔細看看,顯然不是。雖然彩圖畫了台灣上了顏色,但是色調卻跟中國不太一樣,台灣的顏色稍微淺了些。可見他們對於台灣與大陸的不同也心知肚明。如果把台灣弄成中國大陸與海南島一樣,是昧於現實;但是若乾脆不把台灣畫上標上,中國方面一定會強烈抗議。在一切朝錢看的今日,誰敢冒犯中國呢?所以採用了這種改顏色區隔的折衷辦法。


在台灣,正名與否是政治操作的工具,所謂「去中國化」的指控正是抹黑攻訐的好藉口。每次提及台灣的國家認同與統獨前途,很多人都說「維持現狀」──如果台灣人自己都對這種現狀覺得不想釐清或可以接受,而中國的影響力隨著經濟發展與民族自信心增長也與日俱增。我想,短期內,還是會繼續看到這樣令人不舒坦的地圖,出現在學術期刊上,在通俗新聞雜誌裡。

Saturday, March 17, 2007

草綠色的節日


美國的節日是帶有色彩的。從年初開始,新年有雪花的銀白與彩紙亮片的繽紛,二月時柔情粉紅與濃情深紅的愛心佔滿商家的情人節櫥窗。春來了,復活節洋溢著粉紅嫩綠淡黃的復甦新生;夏天到,獨立紀念日充滿紅白藍三色的愛國精神;入秋後,萬聖節用南瓜的金黃紅橙來呼應豐收;而冬季節慶則以耶誕老人的艷紅與耶誕樹的深綠來妝點歡欣高潮。夾在冬天末尾與春季前緣,有個一片酢漿草綠的日子,那是聖派翠克節(St. Patrick’s Day)。

聖派翠克節是愛爾蘭人的大節日。當年派翠克主教成功地把天主教傳播到整個愛爾蘭,「教化」野蠻的異教徒。後來派翠克主教被封為愛爾蘭的主保聖人,守護著世世代代教徒住民與後裔,他去世的三月十七日成為紀念日。眾多愛爾蘭裔移民到美國新英格蘭地區後,聖派翠克節成為非正式的年度節慶之一,連Google都改個刊頭來慶祝。


據說當年派翠克主教拿著一片酢漿草(shamrock)當作象徵,解釋三位一體的聖父聖嬰與聖靈,單一的整體如何能夠同時以三種元素存在。酢漿草隨著聖派翠克的傳奇成為愛爾蘭人的標記,聖派翠克節的慶典就染成了綠油油。當年我第一次聽到這個節日,不解地詢問人家這一天到底是什麼日子,要做什麼事情。系上教學實驗室的媽媽總管說,這是個愛爾蘭人的節,穿著綠衣服去慶祝遊行就對了!我問她,原來妳是愛爾蘭裔啊?金髮的她笑笑眨眨眼說,到了聖派翠克節,大家都是愛爾蘭人!

三月十七日的前一個週末清早,我跑去市區裡逛逛吃早餐,發現路邊貼告示說本日不准停車。正在猜想怎麼一回事,就看到穿著一身綠的黑人小販,推著一車綠色氣球帽子玩偶飾品小玩意兒。原來紐哈芬的聖派翠克節遊行提早一週來舉行。稍晚買菜回家的路上,真的發現不少載著綠衣人的車子往城裡開,還有人乾脆用綠色顏料在車窗上寫起Happy St. Patrick’s Day! 遊行在午後開始,賃居在市區裡的朋友熱心打電話邀我出來看遊行,背景人聲樂音歡欣暄闐,熱鬧得不得了。我因故未能前去,後來問他當天活動怎麼樣,他說自己大概是當天四面人海中,唯一一位亞洲人

也難怪,我們這種黑眼睛黑頭髮黃皮膚,即使在西方世界生活了好幾年,到了聖派翠克節,終究不會變愛爾蘭人。

Tuesday, March 13, 2007

等待春天


週末起,提早實施夏令時間,而氣溫恰巧也突然變暖。前幾天的wind chill還是刺膚凍骨的零下好幾度,時針往前撥一格,厚羽絨衣與手套帽子竟然也跟著派不上用場。經過了一個多月的遲來冬寒,附近溪流與湖泊水面原本都結了一層冰,此時漸漸化開了。



不過,經驗告訴我們,春天不會豪爽大方地降臨,總是矜持猶豫反覆,忽冷忽熱不確定。溫暖春季還未到,冬衣別趕著收,或許心急了,卻仍不宜太早下定論。耐心候著,靜觀其變。畢竟,這是個三寒四溫的時節啊。

Wednesday, February 28, 2007

綠洲,孤島,雜貨店


造訪過北美洲幾個城市的中國雜貨店,不管是開在大都市還是小城,彷彿都有著相似的形象,讓人一進門就能輕易地看到聞到聽到。

充分利用空間,是這些中國雜貨店共同的特色之一。當然店面有大有小,貨色或豐或寡,但不變的是排滿的櫃架與窄小的走道,整個店面看起來擁擠不明亮。這樣的配置並不難理解。這些雜貨店原本就像鄰里的商舖,不是市郊零售超市的大型連鎖店。店家競爭的關鍵是商品的獨特與難以取代,不在乎門面裝潢是否光鮮亮麗.所以醬米油鹽鍋碗杓筷乾貨零嘴鮮魚生菜瓶瓶罐罐大包小包,皆以我看雜亂無章,他說亂中有序的姿態,集聚在店裡。

既是大江南北齊聚一堂的擁擠豐富,中國雜貨店裡通常也都有種獨特的氣味。那是種揉合了貨倉庫房與生鮮攤販的味道,有陳年不透風的霉臭,也有葉菜冷藏的濕涼,與魚蝦豬牛散發的腥氣。所以就算被人矇上眼睛牽到中國雜貨店裡,鼻子也能很快地告知自己現在到底在哪裡。

除了看到聞到,中國雜貨店也可以聽得到。來店光顧的客人大多是華人,結伴交談講的自然是中文。南腔北調的捲舌普通話是少不了,偶爾會聽到台灣口音的國語,但更常見的是店家老闆夥計大聲嚷嚷的一口廣東腔。於是座落在店外的英語國度之中,雜貨店裡是個泛用中文的隔離小世界,彷彿大海中的孤島。

離市區與校區不遠,在Whitney Avenue上店名叫做「香港」的超市,就是這樣典型的中國店。東西是琳瑯滿目,佈置則亂七八糟。善於經商的廣東人店老闆不光賣菜賣雜貨,裡面還有廚房小隔間,擺上幾張桌椅,設了間小餐廳賣麵飯自助餐。或許進貨賣相不佳的菜肉原料,經過烹煮加工成為一道道家常菜,更有附加價值。而對懶得下廚與不會做飯的學生,三樣菜外加一大堆米飯,美金五塊半就可以讓大男生吃到撐。另一家在Orange Street上的J-Mart,店裡賣的雖是類似的東西,卻與其他中國雜貨店感覺完全不一樣。敞亮乾淨,貨品擺得整整齊齊,各種餅乾零嘴尤其多,有蝦味先乖乖王子麵以及孔雀香酥脆。店內沒有自助餐廳,卻有個珍珠奶茶bar。原來店主一家人是台灣移民,舊家在台北天母。老闆娘尤其會招呼客人,對待台灣同學特別親切。有人帶著免費的豬大骨回去熬湯,有人則在店裡被請吃點心。


農曆新年來到,紐哈芬當然是沒有什麼中國年節的氣氛。除夕前一天的中午,我到香港超市吃自助餐,店裡掛上一些艷紅春節裝飾,音響傳來不知道哪裡流行的節慶歌,敲鑼打鼓的樂聲中有些快過年了的感覺。吃完飯,穿過窄小的走道要出店,地上亂堆擋住路的紙箱裡的內容物卻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裹著白芝麻,長長圓筒狀的糕點--這裡竟然有「麻烙」米果!雖然我過去並不是特別愛吃,但是此時此地見到它,卻讓我驚喜。掏出零錢,買了一包帶走。踏雪走回實驗室的一路上,竟有辦了年貨的快樂心情。

於是,在那天,擁擠凌亂的中國雜貨店不但是座汪洋人海中的孤島,供往來移居遷徙的候鳥遊子補給停留;還是塊綠洲,在日常瑣事的規律乾涸裡,讓寄居異邦後漸漸凋零的故鄉年節心情,得以回春滋長。

Monday, February 12, 2007

冰鐘乳與冰筍

新聞說紐約上州暴風雪肆虐,積雪數呎,鏟雪人鏟雪車沒得休息。我看窗外,康州臨海的這一邊卻是冬陽明艷,一片雪花都沒有。自去年入秋以來,紐哈芬沒有下過大雪。屈指可數的幾次降雪也只是意思意思地染白地面,一下子就消融殆盡,不像過去在大湖邊上的冬季,雪片降下,數月不化,人們得天天踏雪而行。

雪下得大下得密集,積聚在屋頂。雪停後太陽出來,表面積雪開始融化,雪水沿著屋頂邊緣滴流而下,但是夜暗後氣溫低,雪水又凍住了。經過幾個這樣融冰復凝的交替,冬季後期家家戶戶屋簷門廊窗台邊,都垂掛著一條條水晶冰錐,晶瑩剔透,是多雪長冬帶來的華麗裝飾。

這一季少雪的紐哈芬,成排垂吊的冰錐是見不到了,卻在鄰居的屋旁發現兩根小冰柱。原來鄰居有個不知道連通什麼的排氣管,日夜不停排出熱蒸氣。蒸氣來到戶外變冷凝集成水,水滴落地面後卻被連日華氏一二十度的低溫給凍住了,於是一點一滴,一暝大一寸,最後竟變成半透明的冰柱。如果屋簷垂下的冰錐像是鐘乳石,那這種地上長出的小柱子就成冰筍了。

過去有奢華的冰鐘乳,如今有陽春的小冰筍。不管有雪無雪,只要天氣夠冷,自有不同的風光。

Wednesday, February 07, 2007

土撥鼠日



二月二日,是北美洲的土撥鼠日(Groundhog Day)。相傳每年此時,蟄伏越冬的土撥鼠從休眠中醒來。當牠走出洞口,會查看自己有沒有影子。岀太陽、有影子,表示寒冷的季節還沒結束,要趕緊回到地洞 裡;天氣不好,缺日照而無陰影,就表示冬寒已近盡頭,春暖就要來到。

盯著看土撥鼠影子的 這一天,其實正是從冬至到春分的中間點。美國人一般以冬夏至與春秋分作為季節正式的起訖日,換句話說,冬季始於冬至而終於春分,土撥鼠日就成為冬季前後半 段的分界點。在地球的另一面,古代的漢族祖先們把這一天叫做「立春」,意味著同屬溫帶氣候的華北中原一帶,也自此準備迎接春季的降臨。

春天,春天,人們盼著春天,要靠土撥鼠來揭露天機。離開羅城的前一年夏天,有隻小可愛每天定期造訪我房間窗外的草地,一直到深秋之後才不見蹤影。來年二月初的立春,正是雪季的巔峰。積雪數吋的銀白世界裡,再堅忍不拔冰雪風霜都不怕的土撥鼠,也不會在這種時候跑出來吧;來到了紐哈芬,遠離源源不絕提供水汽的大湖,冬季飄雪竟像是糖霜輕灑的偶然點綴,土撥鼠好像可以隨時蹦出泛黃的草地來,我卻住在近市區的幹道旁,車聲喧騰,不知道去哪裡找土撥鼠了。

雪太厚,土撥鼠不出來;人車喧鬧,土撥鼠不見了。要怎麼知道春天何時來?

沒關係,就算要守著民俗傳統,這還是個商業化又資訊化的時代。你我自家附近沒有土撥鼠,別人備有土潑鼠氣象權威來為您預測。有人專門服侍著一位Phil大師,日期到了請牠出洞幫牠看影子。冬天走不走,春天來不來,上網一查便知曉。大師的官方網站宣告:今年Phil大師出洞口沒能見到影子,春天就要來囉!

在這個人人都說溫和少雪的暖冬,溫室效應與全球暖化不僅只是電視電影與報章雜誌上高深邈遠的術語,可感可聞的真實現狀發生在每個人自身週遭。既然先前都沒怎麼冷到,而連土撥鼠大師都說春季就要提早來了,天明後看見屋外天空一片湛藍,還真感覺像是早春將至的光景。也許人們喜歡滿心期待些什麼,那個春天快來啦,這個好事要成了,稍有風吹草動耳語傳言,總要找尋徵候,想像故事,邊造情境。生活還真要有這麼些八卦趣味故事才美好。

可惜春天或許就要來,臨走的寒冬不見得不發威。土撥鼠日一過,寒流就一波波來襲,風寒甚至比冰箱冷凍庫還冷。雖然想對土撥鼠大師有信心,幻想春天將臨之餘,出門還是要多穿衣服保暖。畢竟春天不管早到晚來都還是未來式,而迎面而來的刺骨寒風,可是當下必須面對的現實關口。

Wednesday, January 17, 2007

功成身退


往學校的路上,大馬路邊橫著一棵棵或中型或小型的針葉樹。靜靜地躺臥在屋前路側的草地上。

原來這些是路旁人家過完佳節假期,收拾回復原狀所清理出的耶誕樹。昔日光彩閃爍耀眼、吸引眾人目光的炫麗已經不再,如今功成身退,卸下一身的華美,回復素樸不起眼的外貌,不張揚地等待清運廢棄物的人員前來收拾。

在大湖邊上唸書的那幾年,每年接近耶誕節時,實驗室的大總管都會邀請我們這些國際學生們到她家去,舉辦一個”Tree Trimming Party”。第一次聽到”tree trimming”這個名稱時還以為要去砍樹修枝剪葉,我們幾人不好意思地問說沒經驗、不會修剪怎麼辦,結果讓美國同事笑開了嘴,連忙向我們解釋:不不不,樹木早就備便了,沒人要你們去修剪枝葉啦!這裡的trimming,就是妝點裝飾的意思,不必耍刀動鋸子,別緊張啦!於是那些年的好幾個冬天,我們到大總管家裡,用線穿過爆米花與蔓越莓串成彩帶繞樹,還幫她把一箱箱寶貝收藏的各式裝飾品拿出來,掛上客廳裡的那棵樅樹。等到樹木變成滿身華麗金閃閃,不再光身赤裸,眾人開始吃吃喝喝,然後在樹前合照。在享受完成創作的成就感的同時,開始期待假期的來臨。


打扮耶誕樹這麼多次,卻從來沒有真正去意識到耶誕樹不僅要裝飾,時候到了也要卸妝。這棵樹當年種在園圃裡,就為了有一天受人青睞而砍下帶回家,然後把握最後一季,盡力艷麗輝煌,而後就要歸於平淡。

假期過後,在金恩紀念日後的學期第一天,親眼目睹冬天裡躺在路邊的退休耶誕樹,突然覺得這個早晨的風,似乎特別冰寒,冷清,刺痛。